檀齐唯想起卫闻远性情颇为古怪,越激他便越躲,故此时强忍着没说话,看着卫璇硬着头皮,将两张字条塞进了两枚天问之果。
檀齐唯把三枚天问果挂在树巅,此时只要向天问树献祭出一缕任一天问之人的魂丝,便可启动法阵,天问果再从树梢摇落之时,里面的“问”便会变作“答”。
卫璇见檀齐唯已经打算剥离魂丝,便也不顾卫闻远在暗处看着,忙上前拦道:“叔父,这种事怎能劳动您,还是我来。”
檀齐唯轻轻一推,卫璇已出丈余:“唉,贤侄,你有心是好的。只是叔父我知道自己的寿数,已是突破无望了。你还那么年轻,仙途无量,何必要留一缕魂魄在这物上。”
可是这缕魂丝还没有抽出时,却听见“噗叽”一声。
一枚天问果落进水塘。
魂丝还没有祭出,法阵也还没有开启。
众人抬头一看,只见那树梢之巅坐着一个墨冠玄衣、相貌俊美的金丹宗师。他正把自己一枚天问果系上去,一句解释也没有,状似身在无人之境。
沈并偶然偏过头时,卫璇才见他目色之中凛然英气减退不少,那份肃杀之气像是被藏在他既无口又无心的举动身后。此时俯视众生,紧抿的嘴唇凭空生出几分苍凉薄情。
“沈悖,你在做什么?”檀齐唯做父亲的,哪能不记恨正是沈并断送了自己儿子的仙途?又看他出来坏事,檀齐唯强压下心头之怒。
“问天,老爷。”沈并不含情绪地回答道,手上动作未停。
檀齐唯似乎在给他时间回头,便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方才打落了谁的天问果?”
沈并脸不增色:“不知道。”
卫璇把已沉底的天问果捞了起来,打圆场道:“沈悖,你这样那样高高在上不好叙话,不如……”
沈并微微歪头,笑问:“下来打架?”
“你不要太过分了!”檀齐唯不愿再忍,一道法诀过去,沈并魂丝随风飘散,手上的天问果也飘然落下。
沈并张了张口没说话,却是一道紫光突现,托住了那正然下落的天问果。紫光中传来一道男声,只听声音也知,那主人必定是积年缠绵病榻,脸色枯黄如蜡:“咳咳,檀宗主啊,卫璇是你贤侄,沈并却也是我的亲侄儿,如此当人面欺负,何不……咳,给我留些薄面?”
这声音枯哑微茫,便知说话的人起码不在中洲,只是一道神识罢了。
檀齐唯一惊,终究还是靠那声色和沈并之“沈”反应了过来:“沈徽?”
沈徽乃檀齐唯罗浮旧友之一沈益柔的胞弟,兰陵小朝廷的帝主。
檀齐唯素鄙夷此等反贼,故不喊他“沈谷主”。檀齐唯虽不喜沈徽,但还是凡事商量着来:“今日一行见者有份。眼下四问却只有三次机缘,不如令沈悖代你下来比试一番,再定乾坤。”顿了一顿又说:“这也是往日天问秘境的规矩不假了。”
沈徽干瘪而断断续续地笑了几声:“啊?和谁比啊?和你这个元婴的比,还是那卫宗主的宝贝儿子,还是……咦,檀宗主,你我往日素无过节。今日若武斗,不是伤了和气?我看这里怎的还有个没名头的筑基期的小子,就将他除了去,你、我、卫宗主,咱们三家都是那琴剑宗族榜上前十名,今日各行一问,说出去倒也教世人服气,没闲话可说。”
檀齐唯为檀弓不平:“荒唐!你怎么能以身份地位欺压这位小友?”
他又欲说什么,卫璇却率先笑说:“叔父,依我沈谷主这话倒也合情理。”
知儿莫若父,卫闻远听见这奇特的话,便知卫璇定要使用些伎俩,最终令檀弓得了益处,便也掺到这一团乱局中:“谁说这后生没名头?我南华卫氏的名头可还算响亮?”
檀齐唯朝檀弓脸上细细一辨,短短时限内只能以貌取人,故有无限疑惑:“闻弟此话怎讲?”
卫闻远笑道:“这是我在海外七岛认的义子,就连璇儿也不认识,你们又怎的知道?”
众人都知这是纯然无稽之谈,却都不能反驳他,只能继续听着。
卫闻远道:“但是这孩子孝心比天大,如今我反观璇儿却心里老大的不乐意。义子好过亲子,我今日倒要为他做一回主了。这后生之问就是我南华卫氏之问。至于璇儿嘛,你自己筹谋去吧!”
“檀师兄,你是我们的师兄,不管是输是赢,我们都留给你一颗天问果,自然不必多说。”卫闻远对檀齐唯说。
沈徽笑声有些可怖:“你这妖道点子倒很多。言下之意,你意思是怎么着都要护着这个没名头的小子,给他一颗,又给檀齐唯一颗,剩下的最后一颗,你是要卫璇和沈并斗一场了?”
即使沈徽觉得这样分配十分离谱,但他的真身不在天问秘境,干涉权很小。
卫闻远笑说:“如今两个孩子都是金丹初成,一个是震雷灵根,一个是巽风灵根,两个变异单属灵根,谁也不克着谁。斗一场也教我们做长辈的看一看,莫不是这些年都是白栽培他们了?”
沈徽还没有作答,倒是沈并先跳了下来,跃跃欲试。
卫闻远最厌卫璇这副神情,冷笑道:“正好,我听说璇儿你一战输给了端王的脓包儿子,现在公子榜上位置十分不堪。眼下是个天赐良机,沈并位列第七,你若是赢了他,岂不又坐回你的卫探花?”
他又对沈徽说道:“谷主,方才听你喊我妖道,可不知天下人早已知谷主也多涉魔道?不妨咱们今日来他个隔岸观火,看这一个小妖道,一个小魔道,哪个胜个一筹?谷主,敢是不敢?”
沈徽似乎是着了冷风,声音一阵低喘:“好啊。但若沈并他不留神,伤了卫宗主掌上之珠,这可如何是好?”
卫闻远上下一扫卫璇:“他若技不如人,今日就是死在这里,我也不会给他收尸。”
这话说的众人都为之一寒。
沈徽好一会才说:“那我们立下道誓,谁都不许相帮。”话音未毕,卫闻远已击出一掌。
卫闻远笑道:“檀师兄,你怎么不击?”
檀齐唯念及沈徽和自己师弟沈益柔的关系,根本不想看他们两个相争相残,就只是叹气,蹙眉痛心,没说话。
没想到卫闻远这时还不忘调侃:“他们两打架的确和你无关,只是我是怕你待会心疼贵婿,心一软就出手帮他了。”
沈并面色苍白,凉薄一笑:“卫探花,出手吧。”
第21章 相决绝灰如我心 割寒盟雪似君发
沈并右手仗剑,那剑通体玄英,剑身没有一丝杂色。剑茎处有一枚阳刻兽首,卫璇还未看清那是何兽之时,沈并已经展开长剑,挺身刺来。
卫璇侧身避之。
他本来只想做做表面样子,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认输了事,可是长长的人影飘将下来,卫闻远已经显露真身,站在檀弓的后面,目光中危险和威胁之意不言自明:你倘不好好比,这小子便没有好过了。
数回合下来,剑如雪片,吹花如雨。沈并一连颠翻数百剑,其剑技之精绝纯熟,连檀齐唯都忍不住激赏之。
可是卫璇身形闪动,或在沈并一剑将刺穿其胸脯时化作虚影,或在刷刷两剑之间绕至沈并身后,又或在十分危险的关头,频频向沈并传音。
奈何沈并置之不理,只是闷声击剑。
卫璇巽风属单灵根,天生得风力之助,步法身形十分鬼妙,而且他斗法时头脑澄静,极擅揣敌用意。
若是体内元气充足了,莫说与他修为不分伯仲间的沈并,就是在场的几位元婴老祖合力来袭,他若无缠斗之意,不做一息停留,刺中一剑尚还需好些时辰。
忽见沈并捏诀念咒,左手向身后一招,身后显出玄青雷光数点,像两军对圆时拥在将领身后的数千兵卒一般,沈并一经发令,那数千雷光便一齐朝四面八方奔去!
顷刻间秘境中走兽惊魂几欲飞天,或有失足落入坑堑者,或有不幸遭雷光击中当场死去的。
雷光在死兽体内肆意游走,传来“噼里啪啦”爆裂之声,血丝肉片满天横飞,一股焦熟之味经久不散。
可是无一击中卫璇。
数千雷光乖顺地飞回沈并身边。
卫璇站在天问树巅,神色模糊不清:“沈悖,你方才是当真要置我死地吗?”
忽闻海沸波翻之声。
众人向右一望,原来是方才的一点雷光朝那极东之处飞走,过了这么久,才堪堪有了回响。
沈并收剑道:“卫璇玑,你我之间总得做个了断,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你若再如此龟缩,你那副菩萨心肠见得了我如此糟蹋宝地吗?”
卫璇眉宇间意味不明:“沈悖……”
沈并打断道:“师仇如同父仇,一日不报,沈并愧生成人!你若再多说一句废话,我今日便拉上整个天问秘境,去给我师门陪葬。”
卫璇难掩目中惊色,转头去看卫闻远。
卫闻远正然满是柔情地抚摸着那用瀚音真人、水蚓老祖的魂魄制成的招魂幡。
卫闻远阴阳怪气道:“人是我要杀的,璇儿不过是为父代劳而已,你恨也该恨我才是。”冷笑着补充:“沈并,你和我南华卫氏的仇,岂是不共戴天四个字可以说完的?你先试试杀了璇儿,再来杀我,才是丈夫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