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扬手,天上散下朵朵絮絮的飘雪,紫绂竹林一下子亮如白昼。
无须被阴气呛得连连咳嗽,化作一团火焰,钻回了檀弓袖中。
“胡伯伯?”卫璇看清了四周,急忙飞步奔去。
不远处的溪边,花发老者卧地不醒。
他眼皮乌青,如同烧焦一般,鼻息已无,而血未凉。
一人缓缓从石后走出,他穿着青袍,与青岩同色。
卫璇自下而上抬起头,见其汉白玉扳指时,一惊站起,将檀弓挡在身后,挺背僵立。
卫闻远似乎全然没有计较卫璇中伤他之事,看起来心情尚佳,笑眯眯地看了卫璇一眼,然后低头一睐:“哦?我以为是谁?这不是你胡伯伯?你做的?长进了。”
他低头观摩,探探胡华川脖下经脉,又伸指抚其眉心,细细品评道:“魂魄都不打散,怎么?留着给人舍夺,回来报仇吗?要爹帮你吗?”
卫闻远言笑晏晏,卫璇惊魂未定,带着檀弓向后退了一步。
卫闻远明白卫璇在怀疑他,怫然不悦,冷笑一声:“我和胡华川无冤无仇不说,就算是一时高兴了杀着玩,依我,也不会让他偷偷死在这,我要把他尸首挂上城门,晒足三十年才算罢休。或者炼成一具傀儡,巡街三年,令他名誉扫地,再教他做我永世的仆人。”
他指着胡华川,然后将他提起,如举婴儿,猛然将尸体从高空掼落:“我这么便宜过谁?”
卫闻远早看到卫璇身后护着一人,可是檀弓筑基的修为,在他眼里低若蝼蚁,故与卫璇讲话也不避着,熟视无睹,根本没上心去看破檀弓面具下的真身。他这时才眯着眼笑道:“你身后护着个乔装改扮的姑娘不成?宝贝成这样做什么?”
他看卫璇严肃谨慎得很,气笑了:“稀奇。”沉吟了一会,又问:“你那勾勾搭搭的檀齐唯的小儿子呢?我让你替我拴个人都拴不住么?”
卫闻远身坐石上,双手交叠,神情姿态无一不雍容端雅:“行,不说话。你不是要去天问秘境么?那就去啊。”
说着卫闻远手持一把赤金匕首,朝着半空轻盈划下,空气被划出一道豁口,透出阵阵宝气。
卫闻远破碎虚空,仅仅一刀就划开了天问秘境。而其真正的入口应该在胡华川府邸地下。
“请。”卫闻远面带笑意。
第20章 血海冤父子生疑 怒意膺兄弟反目
“此事应该与乃父无关。”檀弓手握天心法莲,走在前面。他看卫璇双眉深锁,失魂落魄,恐怕待会遇险时会影响应变之速,便道:“你何须自责。”
“我知道。”卫璇的声音空荡荡的,失笑了一声:“可是我爹既毫发无损地来这里,也不怪我暗算于他,恐怕瀚音伯伯早已经大去了。我不知还去问什么了。”
檀弓不甚认同他的说法:“天下岂彼一人为祸生福灭符所害?”
卫璇笑说:“你是大义,我差点忘记了。”想想又说:“除了这个事呢?应该有三枚天问果才是。你要问什么?”
檀弓觉得心中疑惑之事多之又多,若是只拣一个来问,需要思量一会,便摇头。
卫璇没看他:“我也没想好,不过我总觉得,好像不想知道太多。愚此一生,也就罢了。”
檀弓蹙眉:“何不问修炼上的繁难之处?”
“那还不如来问你。”卫璇干脆利落地回绝了。
秘境之中云气缭绕,人迹稀少。卫璇不知从哪里弄出来一条紫黑色的光带,指引他们去寻那天问树。
无须在前面开路,鞭打各类怪兽。檀弓不忍,让他收敛,无须嘟嘴,只觉得这些脏脏的东西妨碍了檀弓的眼睛。
他在二人身后,扬手就要处决了方才那拦路的刺猬精。
可是他的手腕忽地一痛,鞭子一滞。
“婉妹,这是别人自理门户,你莫多理了。”石峭后走出来一个淳静敦雅的中年男子。
“小兄弟,我们对你不住。内子素来心肠软,眼见不得这些杀生。婉妹,你快还给他们。”那男子看面前是两位后生,修为远不及己,依旧满面歉意。
那男子相劝抱着小刺猬的妇人。
妇人把小刺猬藏在掌中,咬唇摇首,抓着男子的衣袖,面色凄楚不胜,望着男子执意不给。
“檀伯伯?”卫璇疑惑着喊了一声。
檀齐唯走近一些,惊喜道:“哎呀,这是璇玑贤侄不是?你也是来是问天的不是?檀叔叔这话真是多余。唉,如此一来就好说许多,贤侄啊,你是知道你叔母脾气,不如就放这小兽一马。或是回去再处置,免得内子看了要伤心好一时,权当帮檀叔叔一个忙可好?”檀齐唯和他有商有量的。
无须不归他管,卫璇看了一眼檀弓,不知这秘境中还会来哪些人,檀弓就没有立刻道破身份。
卫璇草草介绍:“这是我的至交好友,崇明人士。”
檀齐唯看他不便透露姓名,也就没有多问,拱手谦谢笑道:“如此多谢小友高抬贵手了。”
檀齐唯笑看此事圆满解决,也就一边牵着檀夫人,一面走近卫璇与其寒暄一阵后,开口问道:“不知我们弓儿现今还好?”
卫璇笑道:“小师弟他天资聪颖,早就筑了基。如今十分得师父他老人家器重,这时指不定哪里的秘境奇遇频频呢。他道途上一片光明,只是时常思念叔叔叔母,但山高路远终不得见,十分愁苦。”
檀齐唯忧心忡忡,拉着檀夫人的手说道:“如今我和你叔母为天下所唾,若是眼下和弓儿相聚,倒是害了他。还请贤侄多上一分心,替我好生调教。我一要他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凡事多靠自己;二要他做一个善良的人,绝不祸害他人;三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别的也不图他什么。说什么得道成仙,终究不是他一个人埋头苦修就成得了的,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缺少不了。你且告诉他,万莫别太苦着自己,做父母的还能盼什么呢?三岁见老,他自小颇有些左性。父母不在身边,我更是怕他太拗着性子了,修为上突破不了,只会想着百般苛求自己。他娘啊,睡里梦到他,必要哭上一场呢。说什么当初不该送他去海外求仙,越说啊我是越听不懂了……”
卫璇听了这一番至诚慈父之言,喉头微动:“叔父为何要弃乡远走,檀师弟或许于修仙上无甚渴望,所求不过是享些天伦之乐,像凡人似得承欢膝下呢?”
卫璇对着檀齐唯这样真正的父亲,不觉多说了些混乱的肺腑之言。
檀齐唯没觉得卫璇有甚异样,笑道:“贤侄这话取笑叔父了。我若不离去,难道等着在那些小人手下丧了命不成?不瞒你说,叔父此行过来天问秘境,就是要问问是哪个人在背后作祟,污损我与内子的清名。”
“卫璇早知叔父必是被小人构陷了。”卫璇真诚地说。
檀齐唯摆摆手说道:“就是贤侄一人信我又能怎样?就是那胡城主,我与他相交数十年,他风闻此事,也是避之不及啊。唉,这不能怪他的!”
卫璇几不可见地皱了眉,听檀齐唯说话,不像是已悉胡华川之死,正在犹豫提与不提之间。
“怎么说的?当然还有我信。哦?既然檀师兄和我儿如此投缘,我把他送给你当倒插门女婿,好是不好?”
檀齐唯惊喜连连:“这是闻弟不是?我们好多年没有见了!你在哪里?”竟一板一眼地答了卫闻远调笑之语:“唉,闻弟,你不知,我膝下只有檀弓一子,他倒也没有旁的姊姊妹妹。不如这样……”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卫闻远不留情面地打断了他:“我只怕嫂嫂她有一千个一万个不答应。”
檀齐唯看了一眼檀夫人,后者摇摇头。檀齐唯道:“闻弟你多心了。若是为那事,也过去许多年了。内子与我都不是那么记仇的人啊!”
卫闻远无有应答。檀齐唯大为失望。卫璇如芒在背。
月行中天,只见那条紫黑光带尽数钻入地下,不见踪迹。
“嗖”的一声,一根巨木拔地而起,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芽拔枝,不到十个呼吸间就长成了一株参天巨树。
檀齐唯上前探看一番,开朗笑道:“今日怎的这么圆满?这天问秘境我数年前来过,那时候当真是……”檀齐唯似乎是不愿回忆,便苦着脸跳了过去:“莫不是我们走错了路?怎会如此轻巧?说来也奇,怎的路上也不见旁人?”
卫璇打定了主意不告知檀齐唯胡华川之事,笑道:“不定是胡伯伯后来暗中相助呢?只是面上不说。”
“也好。今天当真是圆满,正好是三家……贤侄,莫怪叔父不让着你们了,只是眼下实在要紧了。那我们便见者有份,一人一问吧?”檀齐唯说。
卫璇提防着卫闻远阴魂不散,笑道:“叔父说的哪里的话。倒是我们小辈来争这个机缘,十分过意不去。卫璇想了一想,倒无甚可问的。不如让我的朋友来问这个问题,留给叔父叔母两问,卫璇就免了……”
卫闻远忽的发声,笑中含怒:“你檀叔父给面子,这是好事,让你问你就问。我不远万里过来给你护法,就是看你给他人做嫁衣裳的吗?你就是问东海龙王头上几个犄角,今天也得给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