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鼠忽地惊醒,蹬壁一踹,竟然跳出牢笼,咬住了云英公主的两边耳朵。她吃痛一急,将它们扯掼地上,当即踩死成泥,吩咐下去:“给我把死老鼠拾起来,搓成肉丸。臭妖怪!这就是你这几日唯一口粮了,不吃就等着饿死吧!”
……
赫连昊小心出声:“二哥?二哥?”
将盖脸的兵书揭开一半,卫璇“嗯?”了一声,赫连昊委屈地说:“我求了二哥一个月了,让哥哥讲讲去年如何收服剑北十三州的事。今天好容易堵到二哥了,二哥刚讲两句话就在这里发呆!”
卫璇将纸一窝,扔到鸟笼里去了:“嗯…我是发呆在想啊…昊儿,你看我对宫里头那个,有半点心思的样子么?”
赫连昊做了一个大呕吐动作:“二哥喜欢她?就是一个母老虎、母夜叉、母蝗虫,哪个不强过她?说二哥喜欢男人我都信。”
这回纸团砸的是赫连昊。卫璇哭笑不得之下,霍地明朗:自己十四岁的傻弟弟都能看出来的事,他那般泠然聪明的人,昨日竟然出言劝婚,还说什么一生必然顺遂之语,这其中绝对是另有隐情。
至于檀弓后来劝了什么,卫璇其实没有听清。因为他一听到檀弓一心想将他推远,便一直处于五雷轰顶、头脑焦糊的状态。
本来以为是古庙之中冒犯了他,打算避之几日,等他消气再去。可是只是半日没见,心里已如猫爪挠了一般。真是一刻也不想再等了。
站在檀弓门前,卫璇二十余载以来,头一回踌躇了,忽觉得自己是感情里一只摇摆不定的逃兵,看不透那既在眼前、又在云端上人的心思。
这时忽听小厮说:“赫连爷,那位先生昨天就走了。”
卫璇一惊:“他走了?一字未说就走了?去哪了?”
小厮低眉摇头不知,太史府上下众口一词。可就是这般标致的答案才犹为可疑,太史府老小奴仆几百余口,若非有人故意散播,这消息区区半日就能走得这般快么?
知道卫璇机敏若神,太史衍根本不敢当他面撒谎,今日直接称病不出。
比这些确确实实摆在眼前的证据,更可怕的是,卫璇那种焦虑忽变成了疼痛,心口好像被谁扎了一剑一般。
卫璇猜透了七八分。快步出来,刚翻身上马,却见到季瑶逃奔了出来:“先生被她抓走了!赫连哥哥,我们快去救他!”
她手上有不少捆绑的青紫痕迹,嘴上还有块拆到一半的布条,一定是太史衍为防她告密,将她关了小黑屋。门前无有多余车马,季瑶道了一声“借过”,便将小贩一把推开,翻身骑上了驴子。
听到卫璇忽来地牢里的消息时,云英公主登时大慌:这要是给他捉住人证,怎么是好?忙愤愤一跺脚,咬牙恨道:“这地牢里关的是御审的犯人,他一个外臣有什么资格进来?给我拦在外头!”
典狱长给了一个“他毕竟是赫连奕”的眼神,半天没动弹。云英公主挥了一鞭,睁目大骂,典狱长直接下跪抗旨。
看一个小狱卒因为畏惧卫璇,不惜当面忤旨,她心里猛然一惊:赫连家的权势已大到这般程度了么?忙招呼天师:“你去给我拦住他!”
天师忙说:“赫连一家五朝皇后,四代宰相,屡世公卿,势大熏天。赫连明自己官拜户部,每年朝廷的油水都在他手上。他大差不差已是个相国总百揆,兼任天下兵马元帅了。定然是得了什么明确消息,才直来地牢里劫狱救人。这般气势汹汹撕破脸皮,必然留有后手。又如今王上与贵妃都在温泉行宫,京城之中,无人主持大局……而且这个行宫游春的主意,当时就是他提的。我唯恐他有谋逆逼宫之心。兔子急了还会跳墙,何况是赫连明?公主殿下,今日之事绝不可与他硬碰硬……”
云英公主道:“大不了我把人给他,我是一朝公主,他还是我未来的丈夫,还能拿我怎么样!好可笑,大周的天下我怕他作甚!”
天师黄眉一腾:“这万万不可啊公主殿下!倘人还在您手中,您就有筹码去同他谈判周旋;倘您放了人,那他再无旁的顾忌了!当今之计最宜就是等王上还朝,处置这帮乱臣贼子,公主殿下,请您且就避这一回吧!”
带刀侍卫进来翻找一通,并无所获。卫璇已有预料,直接从角门外出去,看见云英公主和其侍从挟着檀弓,打马逃去。只是那天师向后撒了一把毒粉,一捧尖钉,一刹之间,身后追兵的眼睛霎时全瞎了。士兵跌跤哭叫,马匹也被绊倒,烟雾弥漫之中,她已不知去向。
飞驰路过公主府外,见已被层层的御前将士围住,云英公主这才彻底相信,自己竟已处绝境。一拨马头,向城外西方逃去。
牢房内,却见季瑶大叫一声:“先生…先生的衣服!”
地上落了一块扯坏了的染血袖角:“这是先生的!上面绣了莲花的!赫连哥哥,下面那间水牢搜过没有?”
捞上来一个面目全非的乞人似得,季瑶却不嫌,香香手帕将他的脸擦干净了:“这位小哥,我看你好生眼熟。”
……
几日过后,云英公主带着一股风沙之气,扑倒在都冷王子怀里:“都冷哥哥!赫连明他羞辱我不成,便要杀了我!他要杀了我!他还要杀了我的父皇!逼我下嫁于他!云英无处可去了,都冷哥哥!”
想起卫璇将她的心意踩于足下,流连于一个瞎了眼的男子,着实留下几滴真情实感的眼泪。
都冷王子一行本来已经原路返回,都走到燕山府了,离自己的国界只有几步之遥。却见云英公主忽地骑马逃来,西域使臣无不以此女为辱,坚决不见,可是她说是来求救的。
都冷王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撞昏头脑,好一会才想起来质疑,她前后态度为何这般天翻地覆。云英公主啜泪说发现卫璇有不臣之心,实大奸大恶之人。往日我一片痴心错付非人,都冷哥哥莫不是怪我有琵琶别抱之嫌?若非都冷哥哥怜惜,我死无地也云云。都冷王子大喜过望,云英公主解开一颗胸前扣子之时,他灵魂都颤了。
见她自荐枕席,都冷王子对那些话立刻深信不疑起来。刚要亲她,云英公主将腰向左一挪,羞怯一般扭过了头。外面有战马嘶啸之声,来报说:“赫连奕携追兵袭来,就在城门之外。”
都冷王子心中爱意淋漓,一股豪气顿生,绝对不能让自己的女人受半分委屈,轻柔说:“云英儿何怕,我这就与他去定一定雌雄!”
他还穿着睡衣,裹了一件不大合身的棉袄就往外闯,正炽的欲火被冷风一吹,打了一条青毛毛虫似得鼻涕出来。却见城门之下,卫璇银袍银铠,白马长枪,相较之下何止一个英姿神爽了得。
这燕山府位于两国交界,胡华各半,到底归中原还是西域,从古至今一向不明不白。都冷王子手下颇有些训练有素的士兵,城墙上步了密密箭阵。他对下喊道:“赫连明!你这狂诈匹夫!我劝你不要不知好歹,云英已经是我的女人了!现在滚回去,我还能放你一条活路!”
第160章 大梦悟刹那成道 尘波迷万劫沦流
“放你五香麻辣屁!你那女人母猪都不如,母猪都还能下崽!”
深夜狂风乱舞,这从城下传上来的声音,竟然也这般清晰。赫连昊从小便行军打仗,叫起阵来一点不虚。但他知道卫璇一向速战速决,绝不废话,自己贸自出言,不知该是不该,便直气身子去看。黑夜中卫璇神色不明。
都冷王子脸色大变,一条鼻涕虫在风中兀自荡漾:这怎么和云英公主说的完全不一样?
赫连昊道:“你这胡狗吓哑巴了么,识相的就快点把我们的人交出来!”
都冷王子更是茫然,忙让人去请云英公主来。但见城墙之下,几排的投石车已驾好了。
不看不要紧,一看倒吸一口凉气,鼻涕又钻了回去。
卫璇到底多么有备而来?几十层厚厚皮革做的木幔拉了起来,七八座云梯壕桥已架好了。一驾临冲撞车能载百十人,外皮是铁叶裹得死死的,配有机弩毒矢,枪戟刀矛。一个辘轳车缓缓驱动,将临时的了望台升高数丈,这叫做“巢车”,是专门用来长期观察城内敌情的。
卫璇道:“都冷王子,我幼时随父出征之时,呼拉尔王曾经救我于狼口。所以我虽多年戍边,也从未杀过一个西域士兵。苏云英现在携一质子,你倘交出其人,我即刻撤军归东,班师回京。今日你见所有火炮机关,就当做赔罪之礼,自奉予王子便是。”
他这一番甚有人情味的温柔取和之言说完之后,探子却忽来报:“王子!我们河道堵了!”
卫璇继续道:“我已命人将河流上游壅塞住了,王子也不用想着挖井取水了,这一带气候干旱,地势又高,地下二十丈也不见水。你倘不交出人质,便只有死或降两条道路。或者你可以效仿你的父亲呼拉尔王,他当年守城三月有半,煮铠弩,食筋革,用布榨出马粪的汁当水喝,最后只剩下仅仅九人而已。王子是否好奇过,你为何有九位异姓伯叔?那便是当年的旧部了,呼拉尔王念当年忠勇守城之义,所以破例进了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