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静师太本是带人来助威呐喊的,可是见此荒谬景象,呆在原处。她虽不弃嫌,但斗法结束之后,上去拉手怜幼,白鹿儿也是颠三倒四,不成敬爱,说起先父之时,浑然不知孝悌为何物。玄静师太不由大失所望,为之痛心、痛心。其余不论是太清众人,还是檀家从前门客,看了如今檀小公子的这副光景,都不由摇头抚掌叹息。
白鹿儿和越金两个始作俑者,既已扯破脸皮,谁也拉不下脸来道这个歉,后来只闹得越来越凶,无法收场。以至于短短七日之间,轻一些说,这“檀弓”的名声便闹得极为不雅;重一些说,还未扬名便已身堕名裂,几传为饭后笑柄。
半月之后,檀弓出关之时,便有几个嬉皮笑脸的弟子在他门口摇头晃脑,什么“胆小鬼”、“爱哭包”、“窝囊废”…更有许多粗俗污秽的言语,不表。徐漱溟送八大盆将败不败的山茶花,这种花凋谢之际,会一整颗直接掉落,像是被砍头之士一般。那陈思渊更是差人在门口送了三大盆碗莲,寓意“挽联”。他与青州檀氏似乎深有宿仇,放下不少让人闻之胆寒的狠话。
檀弓淡然置之,向山顶一望,问道今日是何比试。
“回禀吾主,是斗丹。”
第140章 道兢发渊默之雷 恶亹触无涯之祸
这斗丹分为“文斗”和“武斗”,而五洲盛会的炼丹峰会上,大多时候采取文斗方法:一群人各坐一个丹炉之前,半日之后,谁炼出的丹药品阶最高,方为赢家。
听者已经觉得如此无趣,看者更是如斯。那驭兽、斗剑峰会上动辄观者一千有余,而今日是炼丹峰会万众瞩目的决战,丹术巨擘毕至,台下也不过将将坐满,五六百人而已。
其中还不少的是奔着看“檀弓”笑话来的。青州檀氏原为五大丹道世家之一,当年那场幼子的择师宴办得好是风光。而先是家业衰败,檀齐唯沦为天下所共耻,后是生养出这么个无能过逾的儿子来,可谓看他起朱楼宴宾客,又看他楼塌了。
曹念齐将那名单来来回回读了十遍,很是失望:“搞什么嘛?就是没有栾高师,我不想看了。”
曹贤孟和褚俊艾互望一眼,虽未明说,大抵也是差不多的想法。
后一排便是江陵十三仙,虽然她们都着素色服饰,但女孩子鲜花骨朵一样的年纪,一群明亮的百灵鸟似得,望过去甚是养眼。
陈天瑜着淡青色衣服,张望了一会,到底没看见栾道友的身影。小师妹奚华清粉红衣服,天真地问:“陈师姊,你说的那个栾高师当真那样厉害么?他若来了,比都不用比了么?”
容思行挑眉讽视:“哟,王坡这就卖起瓜来了?不晓得还以为人家已下了帖子,要你明日过门呢!姑娘家一天到晚不晓得羞。”
陈天瑜情性和婉,本来一声不吭,可是听了这话却说:“栾道友他心比明镜,一尘不染,你莫要将泥水往他身上泼。”
容思行以为她原是个闷蛋,没想到也会生气,便一愣,悻悻地回嘴:“什么栾的,那有什么。再厉害的男子也越不过当年我的卫公子去。”
陈天瑜不打算理会她了,可是感到颈边一阵凉风,原来是梅星辰在一旁殷勤打扇。
他们兄弟和裂海真人的座位原来在遥远西边,不知道怎么摸到附近来了。梅星雨垂涎容思行艳色,说了一通卫璇玑的好话,说什么我与璇玑兄曾为至交好友,求学岁月,日日形影不离,夜夜抵足而眠。我慕他高风大义,为天下苍生欣献性命,他去之后,恨不能共相随之。容思行闻之,为之一小哭。只是一边泣,一边拿手帕吸出泪水,怕掉出眼眶哭花了妆。陈思渊再三温慰,说那一场劫难已然过去,生者幸甚,死者幸甚。又说牵动仙子如此柔肠,在下实在罪该万死万死。不过见仙子泣露尚且如此貌美,何想见一笑倾动城色邪?二人自我欺骗,自我感动,母啼鸦唤春,公杜鹃叫月,又哭又笑了一阵,直到裂海真人来将他缉拿回去了。
另外一边,白鹿儿正在冲越金吐口水,越金冷笑一声,飞入檀弓袖内,终于回到了这又香又舒适的所在。檀弓来的时候不早不晚。玄静师太看他步履亦乎沉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还以为他受了什么重大欺负,忙问:“弓儿?”
紫霄宗的宗主孙克用对她摆了摆手:“你不要费心啦。我看这檀家小子多半早是废了,你已经对檀先兄仁至义尽了。”
玄静师太颇觉檀弓十分不对劲,难道说这些日子被人折辱懵了,傻了么?还要去找他,无为道派的掌门王积涛也说:“已是烂泥扶不上墙了。”
众丹师依次入场。大多数丹师穷其一生,枯坐丹炉之前,体力比凡人还要娇弱几分,说他们手无缚鸡之力绝不为过。顶级丹师为豪门大派所供养,性格矜娇,眼皮底下根本看不见人,又极好面子,所以这炼丹峰会别的不说,排场倒是极足的。
人未至而音先闻,琵琶、二胡、瑟、琴、埙、编钟、箫、笛、笙、鼓…最少的一个丹师也带了五人乐队,倒数第二个上台之时,众人只觉天上地下都是大钟鼓之声。
抬头一看,那五十多号人的乐队坐于云彩之上,真担心天会不会给坐塌了。衣饰更是隆重,分明已是初春,众丹师却皆着厚重毛领礼服,女子无不长袍曳地,需要三人以上来托,男子无不耳垂三坠珍希宝石,以表门派看重,家族显贵。那十全上人陈思渊更不肖说,红灯闪闪,花簇簇,锦簇簇,将金山银山穿整齐,脸上敷了粉,嘴上涂了朱。
台上攘攘数百人,等待都宣传完毕挨个下去了,才显露出檀弓的孑然身影来。
玄静师太一叹气,她不是没有为檀弓准备好仪仗,可是送去之时,恰逢白鹿儿和越金正然恶斗,越金一个翅膀招呼下去,白鹿儿的胳膊没脱臼,那些乐队人才却是哭天喊地,胳膊腿脸多处受伤。
容思行看檀弓乌云叠鬓,浅淡春山,模样着实不俗,又看陈天瑜竟也在注视他,便以为二人熟识:“你看他作甚?这种苗而不秀的银样蜡枪头,到底是不中用的。一看就是要吃女人本的。”
陈天瑜并不认得檀弓的真容,更没半点交集,却不知为何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赞同她的话。
白鹿儿一人躺了两人座位,青天白日下呼呼大睡起来。滕玄却说要开始了,快起来参悟道妙。
檀弓也是以为要开始了,已经坐了下来,却没想到还有一个步骤:玄谈。
所谓玄谈,本义是让众丹师交流丹道妙理,看看能否有契机超悟。可是五洲盛会举办如此多年,渐渐偏离本意,玄谈便扭曲成了各家自吹自擂的一个环节。
那陈思渊率先开口:“贫道自幼学道,弱冠弃家,遍历江湖,求参道德。诵祖师魏伯阳以来诸先生丹经、词曲、传记,熟研精思,寻文求意。又遍参道契高士,穷历大道之要。后游诸名山大川、洞府福地,祷求石壁碑记。幸得魏伯阳祖师授以大道之要,始得琅轩丹术之妙旨也。”
众人大惊:“琅轩丹术?”
陈思渊微笑点头:“让诸位道兄见笑了,正是当年王佩英得了便独步江湖的琅轩丹术。”
王含贞可是个恶名人物,台下开始议论纷纷,海晏蓝辩解道:“一树之果有酸有甜,一母之子有愚有贤,诸位怎可以因一人歧视我太清丹师?”
梅星雨哈哈笑:“歹竹能出什么好笋?”
陈思渊两手结印,将一枚朱红色丹鼎祭到天空,分发给诸人几十张短笺:“琅轩丹术开篇讲到:夫至道不可以名言,至神不可以想得,可名非道,可想非神。夫神禀乎道,合乎性,根于阳,虚灵而无迹,变现而无方,超乎天地之外,天地不可得而囿;出乎古今之数,古今不可得而穷,可谓真而至真,玄之又玄。”
众人凝神细看:这便是琅轩丹术的残篇么?
坐席也分发了几十张,无须接过来一看:“这怎么…好像是道君的笔迹?”
陈思渊笑道:“不错不错。这便是魏伯阳祖师爷所授之道。今日借阅诸位道友,实我为弘道之为。至于下篇…请诸位体察,此我门派不可外传之秘啊!”
无须心道:这个放屁老崽子。明明是道君写给王含贞,你多半是偷他的!
可是诸人眼红心热,岂止一个妒羡了得。陈思渊看见目的达到,这消息若传遍五洲,何愁来年来拜师的弟子不踏破门槛。
下面的弟子也跟着附和:“十全上人道义两全,那王佩英丧心狂病没发作时候,叫做太玄大士;我看上人堪堪一个太真大士的称号!”
陈思渊十分满意,可是刚打算坐下来,却脚下一滑,结结实实跌了个金冠倒躅。他为显富贵,那琅轩道字乃是绣在绸缎之上,十分华美,造价极是不菲。人人珍若稀世至宝,可是却不知哪个不知好歹的,竟然信手丢在地下。
陈思渊抬头一瞧:“哦!是我们檀小道友么?”
檀弓不是没有过目,更不是故意丢弃,而是他正在试水温,两手又要结印,无处搁置这一卷绸缎。
陈思渊大笑:“檀道友在这里用起功来了么?也是,多试试水温,别一会又炸了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