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想靠近九八和九九,但他们都被一群姑娘围着,我们压根靠近不了。到时候了,她们还要把我们赶下船。”
纳兰泱下颌仍高昂着,却是眼眸微垂,露出疑惑的神色:“那两个弟子怎么不逃,任她们作为?那个九八我不认识,不过衣九九我是知道的,他那人极其滑头,怎么可能不作丝毫反抗?”
随逐便将昨夜买下步九八后发生的事告知她了。
“进到屋里,九八就正常了。他在外面根本动弹不得,身体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像个木偶被人牵住线似的,不得不每天待在画舫上,跟一个真的弹琴小娘子一样生活。”
纳兰泱道:“这倒是奇了。他又没有夺舍旁人,也没被旁人夺舍,倒感觉像是代替了画舫中一人在生活。”
“我们也是这么想的。”随逐赞同地点头,“九八是代替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弹琴小娘子,九九就可能是代替了那个花魁。”
他托腮:“很可能是九九那张脸,让他们觉得适合扮演花魁。”
这点纳兰泱也无可否认,只是奇怪:“那这出戏到底扮的什么,又是扮给谁看的?一直要演到什么时候?”
随逐一笑:“今夜便要拜托诸位玉妙宫弟子,与我们同去那画舫上探探究竟了。”
纳兰泱哼了一声:“这是自然,我们本就是赶来帮忙的。不过话可说在前头,我没你们那耐心,陪一群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的邪祟演戏,要是出现什么情况惹着我了——”
随逐笑着替她把话接下去:“那就任小姑奶奶您,把他们那戏台拆喽。”
——
今夜上船,一行人才知道,原来画舫上的时间已经又过了半月。
这也是花魁第二次叫卖的日子。
今夜过后,这位花魁便会开始以固定身价接客,前两次叫卖的意义无非是抬涨人气、提高身价之用。
正所谓噱头越足,身价便越贵嘛。两次叫卖的价格,很大程度会决定将来的固定身价。
半月前花魁一夜千金的事,足足赚够了满城的噱头。今夜座下客人之盛,远超这艘画舫以往任何时候。
纳兰泱和师妹们女扮男装得以入内,这次也多亏有她在,清都山这群穷鬼们望着她从储物戒里随随便便拿出来的银子,不住惊叹。
玉妙宫的弟子也太有钱了叭?好羡慕呜呜……
同是修道门派,不像清都山只知道种田,种了几代人的田还嫌不够——玉妙宫收了许多挂名俗门弟子,负责经营她们的俗世产业。门派开山近千年以来,早已积攒了不知多少的财富,说是富可敌国也毫不为过。
纳兰泱对买下花魁这夜势在必得,一开口便将价直接叫到了一千两,让一众客人惊呼巨富。
然而,三楼仍旧传来一道无波无澜的男人声音:
“一千一百两。”
随逐示意纳兰泱:“就是这个“色中厉鬼”截了我们的胡,小姑奶奶。”
他这狗腿相,可算找到能撑腰的了。
纳兰泱不在意地出价:“一千二百两。”
那位“色中厉鬼”便接着:“一千三百两。”
纳兰泱没什么和他耗的耐心,直接道:“两千两!”
楼下一众客人惊呼抬头,可惜帘幕遮着,看不清二楼这位声音清秀的巨富真面目。
然而那位“色中厉鬼”仍旧声音平淡,语出惊人:“三千两。”
“!”
纳兰泱不敢置信,看向随逐等人,“他在跟我杠?”
“嗯呀。”随逐煽风点火不嫌事大,“小姑奶奶,他在故意挑衅您哪。”
“四千两!”纳兰泱不信了,这人到底有多少银子能跟他耗下去?
一位师妹不由暗暗拽这位小她三十岁的大师姐,压低声音道:“大师姐,咱们这次出门银子带得不多……”
纳兰泱忽地看向随逐:“不对,你们怎么用真银子和别人买?我知道你们清都山剑修都认死理,但不至于和这群邪祟还讲道义吧?”
随逐拣出花盆里一块石头,给她亲自变出一个银子,但过不久那银子便自动化为了原样。他无奈耸肩:“我们早先便试过,发现变化之术在这艘画舫行不通,才让一起凑钱的。结果凑来的银子还是不够,这不就看你了吗纳兰道友?”
纳兰泱哼道:“最好这个你们口中的‘色中厉鬼”有点眼力见,别再和本姑娘抬杠——”
话音未落,三楼便再度语出惊人,叫出了五千两。
纳兰泱那叫一个咬牙切齿,气不打一处来。她修道天赋极高,从小被九灵子收作唯一亲传弟子,辈分又极高,除了偶尔输掉几场比试外,再没几个人能和她这般抬杠过。
四千两却已是她眼下能叫出的最高价。
花娘等了许久二楼客人,见迟迟未有动静,略有些可惜,但五千两已远超她的期待,因此花娘仍喜笑颜开:“三楼的这位客人,今夜阿一便会送到您房间。”
衣轻飏深深望了一眼三楼,而后静垂下眸,在浣花引路下离开。
纳兰泱十指紧攥住栏杆,直在上面印出指印。
半晌,她怒极反笑:“本姑娘倒要看看,这位神出鬼没的“色中厉鬼”究竟是何方神圣?”
话音未落,两大派的弟子都尚不及反应,纳兰泱已轻轻一点地,虚空踏至三楼隔间,动作轻灵又堪称粗暴,将一整个幕帘扯下。
哗啦一声——
在楼下客人惊呼声中,三楼之人现出真身。
令纳兰泱都出乎意料的是,此人青衣道袍,腰系白尾拂尘,一张普普通通的脸,身姿却正如玉树。
他正闲坐喝茶,掀起眼皮,轻飘飘的一个眼神看来,却让纳兰泱心中莫名凛然。
纳兰泱落在了三楼栏杆内,却无端有些手足无措。
“你……”她也不知为何,总觉此人给她道不明的熟悉之感,仿佛一位得道已久的长辈,在她心里不自觉刻了一道理应尊之敬之的戒律。
这条心中的戒律怂恿着她改了口,纳兰泱索性拱手道:“这位前辈,不知您出自何门何派?晚辈玉妙宫弟子今日有幸拜会。”
青衣道士不急不躁放下茶盏,而后抬起玄幽的黑眸,冷淡地看了她一眼。
纳兰泱辨不清他眼中心绪,只是莫名紧张,拱手的姿势愈发尊敬。
楼下飘来了纷杂的议论声。
“道士?怎么是道士?”
他们没听清楼上的对话,只将那位几个字便道出了五千两高价的“高人”看得一清二楚。
“道士居然也能来这种地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哪!”
“真是世风日下,连道士都不懂清心寡欲,明目张胆逛这种地方?”
“玄门之人身上哪来这么多银子?莫不是打哪招摇撞骗来的吧?我看这些道士平日不钻道法,最精此道,上回我表亲家做丧事,就叫他们活活坑去几千两呢!”
“哼哼,你们就不懂了,这叫正事与玩乐两不误。道士只是出了家,下面那二两肉可还在,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哈哈……”
“住口!”
耳听楼下讥讽声愈发过分,同为道门中人的纳兰泱岂能容忍?
她不由反讽回去:“哼,别拿那些骗子与我们这些正经道士混为一谈。是你们识人不清,反倒一竿子打死天下所有修道之人了?”
她字字铿锵,气势上远远压过那些只敢低声议论的客人们。
“还有,谁说道士不能来这种地方?早在千年前玄门中人便可自寻道侣了,谁规定的道士就该清心寡欲?”
“我看诸位才是嘴上仁义道德,背地里全是上不得台面的勾当吧?站在这儿您跟我谈清心寡欲了?我猜诸位莫不是下了锅的挂面——”
她微微一笑:“硬不起来吧?”
随逐等人叹为观止,客人们无言反驳,憋得脸红脖子粗。
纳兰泱回头,见青衣道士已起身。
“前、前辈……”纳兰泱这才懊悔,自己方才一气之下说出了怎样的粗鄙之语。
青衣道士起身是要推门离开,此刻闻言回头,眼中无任何情绪地最后看了她一眼:“不必唤我前辈。”
纳兰泱无比紧张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
道士双眸淡薄,如一柄冰冷的长剑直直矗立着,无情无欲。
他以极为冷淡的口吻道:“我无门无派,只是一散修而已。”
作者有话说:
写这几章好卡,花魁的设定纠结过很久……
万恶的封建社会啊……
注:“此心安处是吾乡”出自苏轼《定风波.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
第39章 美人图|七
有一些事衣轻飏已不太记得了。
两岸灯火中, 画舫在秦淮河上缓缓游荡,像一座失魂落魄、没有归处的孤坟。他便好像从这孤坟里爬出的野鬼。
游荡于各种凌乱破碎的记忆中, 以悠哉伪装内心的彷徨, 在天地间跌撞,来路回不去,前路也看不到。
归去来兮?但何为所来, 何为所去?
他不清楚让自己重生的意义何在。或许也是如此的他, 才会让障有了可乘之机。
这时衣轻飏掀起眼皮,看那脸庞陌生的青衣道士向他走近, 一些不太清晰的事却又渐渐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