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君睁开眼,目光高深地望他一眼,道:“是一直都没好?”
蜀孑有些发抖。
这天底下除了猫,他最怕的就是这一位。天君真身乃龙族,按理他怕不着,但这人是三界共主,作为顶头君王,他这等细枝末流的小官哪有不惧的道理。蜀孑理了理神思,再次颔首道:“不敢瞒陛下,臣不久前曾痊愈过一次,但不清楚为何,近来伤口反复发作溃烂,像是……像是止不住的样子。”
天君揉了揉小指关节,不疾不慢道:“如此奇怪,卿家却不知为何?你也太粗心了。”
“……是,”蜀孑不敢辩白,想了想,问:“不知陛下可知问题出在哪里?若是臣马虎所致,明天臣就看大夫去。”
天君听他这么说,嗤了一下,脸上带笑,道:“卿家是神仙躯体,如何让凡人为你治伤?有病抓不住重点,看了也是白看。”
这话意思太明显了。
蜀孑几乎敢笃定,他这伤势绝对是天君在背后使坏,现在却来看他的笑话。
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蜀孑想不明白,天君却读懂了他这沉默的心思,便善解人意地道:“当初卿家下凡历炼,本君替你指的地方,好像不是这里吧?”
蜀孑一惊,又一愣,磕巴了一声才回道:“是臣、臣擅改主张了。”
“为何呢,卿家?”天君端首问。
蜀孑脸上泛出一层僵促的红,顿了顿,才道:“芙蕖镇……臣有些待腻了。心想着陛下既然派臣装乞丐历练身心,在哪儿应该都无甚差别,所以就……就自作主张,来了这禹都。”
大致经过差不多,蜀孑心里有他的盘算,既不能欺瞒君上,又不想把易笙牵扯进来——他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如果让天君知道了易笙的存在,那他和易笙,尤其是易笙,恐怕后面就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果然,天君听完他的自述,抬袖掩唇嗤嗤笑了笑,边笑边道:“卿家当本君是人界的二傻子。”
蜀孑心道不妙,立马跪地:“臣不敢!臣方才所言句句属实,真的没有——”
“那个唱傀儡戏的,”天君凤目一抬,看向他道:“与卿家是何关系?”
蜀孑心中擂鼓大作,鬓边的汗都流出来了。他强自镇定,铿锵有声道:“只是路上的同行人,不重要。”
天君起身,手负在身后,绕着桌子慢慢走了一圈,道:“卿本无意孤踞山涧,偏那人如行云残风,吹将过来,拂皱一池春。”言罢驻足,立在蜀孑跟前:“你是神,有神之意志,更有入主十二斗仙宫的信念与魄力。本君委你机会,几次三番下凡历练,你吃的苦,自己本该最清楚。如今为这一浮萍草芥之人,擅离职守,违背意志,该当何罪?”
蜀孑心中大惊大骇。
他没想到天君将易笙打听得这么清楚,更没想到天君一顶帽子扣下来,他犯的罪过有这么重?不就是没打招呼离开了芙蕖镇,如果非要将功折罪,他继续在禹都做个乞丐不就行了?
可最让他害怕的还不是这些,是天君话里那层需要更往下深挖才能读懂的意思。
若说他是山涧溪,易笙是行云残风,那什么叫“拂皱一池春”?他和易笙只是友伴,好比路上遇到的同行者,他出于担心也好,出于无聊也罢,他陪自己的朋友回家来探亲,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你在想什么?”天君突然发问。
“我……”蜀孑一时语塞,支吾着试探道:“臣与那凡人只是普通友人,陛下是不是……有所误会了?”
天君冷笑了一声。
然后道:“想不到卿家不但不守天规法令,连自己的心意都不敢据守,实在懦弱。”
作者有话要说: 大佬来了,欢迎天君BOSS!
☆、金鼠良遇22
蜀孑当头棒喝一头雾水,直接懵在了原地。
他本以为天君有备而来,是要为惩治他不做奏请擅离职守。可方才这老头都说了些什么?什么心意,什么据守,什么实在太懦弱?
蜀孑抹一把脸,想分辩,却听天君又道:“卿家这一路做神仙,当得可辛苦?”
瞧瞧,又是没头没脑的一句!
蜀孑不敢装聋作哑,恭敬答道:“臣不觉辛苦,职责所在,自当尽心。”
天君走走转转又坐回了座位上,一转语气,变得语重心长:“本君知道众臣中多有那拜高踩低的,你是该心生不满。这是本性,也是常情。当初你执意想试能否进斗仙宫,其实以你的能力,希望不大。不过……”话锋一转,眼角含笑道:“本君看中了卿家与他人不同的一个优点,你可知是何?”
蜀孑低头颔首,答道不知。
“你这人么,有点耐力,”天君微笑着看着他:“一旦咬准了什么,轻易不会松口。譬如你挑的前程,你赌的未来,都是如此。所以蜀孑,你愿意为了一个凡夫俗子,舍弃大好前程么?”
蜀孑忽然听明白了。
他有些慌,心里更怕,像被人一下捏住了蛇的七寸,扬起脸望向天君:“陛下多番所指,是想说……想说阿笙是我命里的劫数?可我与他结伴为友,我们情如弟兄,并没有其它的啊!”
“那是你现下的以为。”天君也笔直地望着他,目色沉然,缓声道:“他在你心里是何分量,你此刻蒙着尘、遮着纱,你看不清,所以你毫无觉察,才敢如此笃定否认。”
蜀孑哑张着嘴巴说不出话,天君忽然起身,走过去一把掀开了蜀孑的衣领。那些莫名流脓溃烂的鞭伤,一道道,一条条,涌着鲜血和黄脓,已经打湿了他的衣裳。天君指着这些伤,问他:“此非本君手笔,卿家可知从何而来?”
蜀孑有些慌,身子不听使唤地哆嗦,不知是冷还是疼,伏着身子摇头不语。天君见此,便给他作解道:“国有国法,天也有天规。当初你既主动要入斗仙宫,下凡历练便是签定契约,死生不可改。可你背离初心,还擅离职守,天法不是吃素的摆设,它自当惩处你。卿家,你可有怨言?”
蜀孑埋着头,眼里全是迷茫的不知所措。
所以他背上这些反复无来由发作的伤口,全是天法在惩治他?
呵,呵呵呵……狗屁天法,狗屁天法,一派胡言!
天君要走了,临出门前回首看了蜀孑一眼,似劝告,也似警醒,道:“便再容卿家一个月时间,是走是留,是取是舍,当断应断。”
夜风鼓噪在耳边,如一把破裂的扬胡。那些藏在云雾里的星星好像都睡着了,收了光芒,隐身在云层中,做着各式各样的梦。
蜀孑一夜未眠。
易笙一夜未归。
数日下来,蜀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易笙尽孝病床前,操持伺候,劳心劳力,两天前曾得一个时辰的空,他没想着自己去补补觉,反而提一盒点心匆匆忙忙跑回小院,放下还有余温的食物,切切的模样像个孩子,用类似期待的目光望着蜀孑:“我自己做的,给父亲尝过了。老人家吃不下许多,这些拿回来给你,趁热,快吃。”
天君那些听似丈二和尚胡言乱语的话像被塞进了一口铜钟里,咣,咣,咣,撞得蜀孑耳鼻口眼无一不在振动。又像最细小无力的虫萤,逮住缝隙就钻,他耳朵里全是那些话,没法不去一遍遍回想。
他没法再装作无视地自欺下去。
易笙于我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是不过普通的一次下凡里撞见的一个稍微不普通的凡人?是萍水相逢的朋友,是风雨同舟的知己?是已经习惯了这个人该当出现在每天的生活中,若有一日他不出现了,我将茶饭不思,无从接受?
天君到底什么意思?
我自己又是什么意思。
这日傍晚,易府各处点灯上烛。送餐食的丫鬟们站在门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着急间,见郑管家陪着夫人过来,忙上前问安:“夫人,三少爷在里头……晚饭还是没吃。”
申氏刚从佛庙祈愿回来,也只在前厅匆匆用了半碗饭就来病床前问安侍疾,听见儿子不吃不喝,心中焦切,亲自提了食盒进屋。
易笙正打热水给易老爷擦手,申氏一到,先瞧了瞧情况,见丈夫脸色一日差过一日,用大夫的话说“命悬一线,汤药吊气”,弥留之际的姿态了,不敢再抱其它奢望。
“去用些饭,”申氏接过易笙手里的布巾:“这么不吃又不喝,你也不是铁打的身子。”
“母亲,”易笙抬头望向她,可他只敢看一眼,像小时候做错了事情心虚的孩子,忙把头又低了下去:“孩儿不饿,就与母亲……多陪爹爹一会儿吧。”
申氏没再说什么,将布巾重新交回易笙手里。丫鬟替她搬来椅子,她就坐在榻前,看儿子为丈夫擦手端药,细心细意,无不贴怀到位。
申氏抬起手,帕子在眼角位置状似无意的按了按,忽然开口问:“你看你爹爹这样,心里可曾后悔过?”
擦拭的手不由一顿,易笙心跳似乎漏了一拍,面上微滞,回头看向申氏。
申氏眼角莫名红了,不小心涂多了胭脂一样。她望着自己的儿子,眼中有湿润的雾气漫延,声音也微微发颤:“十二年了。我们等了你十二年……恒元,告诉母亲,你后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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