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镇痛。
他想叫念一,愧疚得难以发声。
一想起她以后可能再也不会叫他师哥了,一想起她会恨他,他的心就开始抽痛。
这是他的师妹啊。
师父唯一的女儿。
屋内一群人立刻安静了。
“你说什么?!”
宁辞又重复了一遍,他实在是没力气了,他现在筋脉全断,和一个废人无异,好在这次他不硬喊也有人听他说话了。
“小舟山上的人,全是我杀的。”
“那把不臣剑在我体内,然后失控了。”
后面补充的这句是给小师妹听的。
他不知道说什么,说什么都好像无济于事了。
“我就说陌笙歌荼毒师门吧。”
宁辞听出来了,是荷香村那个道士。
“他以前就勾结沈客卿,什么不臣剑,没准是他胡诌的。”这是另一个人。
“他伤我一臂,这就是证据!他为了一只妖!”
众人哗然。
“他还杀过安子弃!”另一个人。
说到最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拔剑。
剑尖直指宁辞。
宁辞想,师父啊,你将门派交给我,你有什么可信任我的呢。
他料到了这种结局,他不后悔。
他筋脉全断,双目失明,废人一个,怎么带门派?
他本不想死,现在若是众人群起而攻之,他必死无疑,他不想对不起活着的代价,但他也不能忍受沈客卿到死还遭受这种不公平。
他两个都不能接受,于是他选择了一个去改变,另一个,接受好了。
念一尖叫了一声,跑了过来,双手护住宁辞。
众人不解。
“这谁啊?”
“嗐,杜横源的独生女。”
“啧啧啧,怎么这么大了还不分黑白护着杀父凶手啊……”
“她以为还有人给她撑腰呢……”
念一自小到大从未受过这般嘲讽,她还是没有动,挡在宁辞面前:“他的命!只有我能取!你们休想越过我动他!”
众人笑得难听。
念一:“横清山弟子听令!”
无人应答。
念一:“横清山弟子听令!”
稀稀疏疏的:“在。”
念一:“送客!今日横清山闭门!”
众人笑开了:“小娃娃,我们见你可怜,今日看在杜横源生前的为人上给你几分薄面,礼数我们还是有的,你也别太得意,下次我们见面时就不认你是谁的女儿了。”
宁辞心如死灰,竟然要小师妹来护着他。
他杀了最爱她的人。
念一……念一……
想起上次下横清山,那时一切还未变,念一对他说,办完任务记得回来看她。
谁知再见已是这般光景。
众人散。屋内只剩念一和宁辞。
“陌笙歌。”
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可这声音叫这三个字时却陌生的不能再陌生。
宁辞心中抽痛。
果然,果然没有再叫师哥了。
“我恨你。”
小师妹说她恨他。
“我恨你死了!”
宁辞得脑海里,一颗炸弹轰的一声炸开了,炸得他脑袋嗡嗡嗡直响,他恍惚一阵子,最怕的还是来了。
“念一……”他哭出来,凄厉得溃不成声。
念一一嗓子哭出声来,悲伤和对宁辞的恨一样气势汹汹。
“你怎么能这样呢……你有想过我吗……我以后怎么办……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为什么是你,偏偏是你,你可是我师哥呀……你太残忍了……”
宁辞痛哭出声来。
他没办法接受小师妹恨他。
他也没办法接受自己就是凶手。
那些可全都是他敬仰的人。
太残忍了。
太残忍了。
沈客卿是在报复他。
他……他……哎……这几个月,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念一跑出宁辞的屋子,跑到她失手杀人的地方,她惊诧,地上淌血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宁辞决定今晚就走,离开横清山,他不能让小师妹为难,若下次有人要杀他,她是护还是不护?
无论她护与不护,他都会心痛。
来到门外,风吹得他眼睛上凉凉的。
他捡了一根粗树枝来支撑身体,慢慢摩挲着往山门外走,一路顺畅,没有人发现他。
熟悉的道路,他恐怕再也回不来了。
当年嬉笑怒骂的生活,被他一手埋葬在小舟山。
客卿……客卿……
他好想他。
海棠祖师和夏深,被邀请时是带着怎样的心情踏上小舟山的啊。
海棠祖师临走前带他看了知秋道长,她早就知道回不来了,她还是去了。
横淮师叔走了,清淑阁再没人拦他了。
小师叔一定还有事瞒着他。
比如那只素银镯子,直到它掉下来时宁辞才恍然,原来小师叔在平日是对他不满的。
两任师父,全死在他手上,说他欺师灭祖,不为过。
他从未半推半就,他积极解决,努力改变,事情却以这样的结局结尾。
现在,他要去找絮之。
看看他怎样了。
若能久别重逢,是否还能相见甚欢。
“陌笙歌!你逃不了了!”
宁辞本就全身无力,身形一转,树枝插在石缝里,跌坐在地上。
“你欺师灭祖,戕害同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唰唰唰,抽剑的声音一片。
宁辞内心波澜不惊,声音嘶哑道:“我无话可说。”
“那好,既然你承认,我便为民除害!”
念一举着剑从人群里走了出来,站到宁辞前面,高声道:“我说了!他的命只有我能取!”
众人嗤笑,拿着剑,一哄而上。
宁辞悲苦,上天怜他,没让他看见小师妹流血死在他面前的模样。
她那样怕痛,死的时候却那样乖,安安静静地,没出一点响。
宁辞大悲,孤苦愤恨得撕心裂肺。
他只悲伤了一小会儿,因为很快,他连哭都哭不出来了,血殷殷的往外流,万剑穿心的滋味确实不好受,他觉得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后,他该怎么面对师父师叔,怎么连师妹都没护好。
他想起沈客卿在小舟山抵着他的额头。
“很快就不痛了,再忍一忍……”
万箭穿心,他搂着念一,念一渐渐冰冷。
他想起沈客卿似笑非笑的说:
“留着这样的败类干什么呢?”
他早应该在安子弃的山上就杀掉他们,那样小师妹或许不会死。
他昏过去一会,以为自己死了,又很快苏醒过来。
他终于知道沈客卿在小舟山给了他什么,他给了他一条命。
一条蕴藏着无限潜力,神秘力量没有被封印的命。
所有的剑被逼出体外,伤口快速愈合,筋骨回复得完好如初,他惊诧,沈客卿究竟受了多少伤才进化到这种愈合速度?
世人容不了他,那便屠了。
后来宁辞才知道,参与此次围追堵截的差不多整个修真界。
真正的败类当然还是少数,大多数人只有胆子随大流捅上两刀,或许还有人上有老母下有妻儿,但这只是揣测,人太多了,他没时间一一分辨,既然这些人有胆子来围剿,就应该想到了一切可能的后果。
所以他屠了整个修真界。
何必退的那样辛苦?没有必要。
他改主意了,他不走了,他要回去接手横清山,他师父不能白死。
终于不再有人说风凉话,所有的人都对他毕恭毕敬,山下的死人埋了三天才埋完。
他抱着念一,一边走一边无声地落泪,一直走到小舟山。
这是葬在小舟山的第七个人。
灭神符的瘢痕上开满了鲜花。
他怎么连师妹都没护好呢。
哎。
他怎么连师妹都没护好……
小舟山有一面山坡上坟茔满布,他知道,里面没有沈客卿的,世人那样恨他,怎么可能安葬他,最有可能的是尸体被人捡起,拔下它雪白的皮毛挂在一个显眼的地方当战利品。
当年他夜杀朱厌弑血封神,那户人家定能博得一声赞赏,而沈客卿会被别人评头品足,指指点点。
客卿……客卿……
他跪在师妹的墓边,泣不成声,这里埋葬了所有人,唯独没有沈客卿。
小舟山上不再只有夏天了。
一阵风就能简单粗暴地带走一个季节。
枫叶落地,大雪纷飞,柳絮飘飘,雷雨阵阵。
时间快速流逝,小舟山解冻,一下子老了十九岁。
十九年,他短缺的那十九年,须臾间他补完了亏欠了十九年的春夏秋冬。
他要他好好活着。
回到横清山,传道受业。
世人皆知他这个掌门之位是怎样得来的,他不仅欺师灭祖,还屠了所有对他有异议的人,谁挡了他的路他便杀了,若全天下的人挡了,那就一个不留。
宁辞随世人自说自话,每听见有人堤防着别人提着胆子在背后说两句他的坏话,他就特别亲切,他越来越想念沈客卿,体会当当初人们也是这样骂他的,而他当时在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