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辞心里的雷一道比一道响。
“你为什么将他吊在这里?”
海棠祖师:“他疯了。”
“我……没疯……”
由于多年没用嗓子,他的话像是兽语。
“哦,对,他没疯,他只是不爱我了。”她笑着道。
“乖乖,你知道他多狠心吗?他当年为了抛弃我,不惜杀掉我。”
宁辞屏息,他感受到了断念的震颤。
“我……我已经悔……过……”
断念出窍!
宁辞是可以握紧拉住的,但他突然想起了江临仙,那天,他哭的都站不稳了,拔剑的力气却不小。
宁辞没有握紧断念,他任它去了。
剑直直地插在被铁链吊着的人身上。
海棠祖师脸上闪过一丝错愕,扇子上的花瓣开始枯萎,她很快又笑了,拍了拍宁辞的肩,随意道:“你娘把它给你了啊。”
宁辞反应过来,断念本就是知秋道长的剑。
多年以后他还在耿耿于怀,海棠祖师带他进去时真的不知道断念就在他身上吗?
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他好歹和你有一点亲缘,你就葬了他吧。”
宁辞回头,跳动的烛影间对上海棠祖师略带歉意的眼神。
“好。”
沈客卿将人抬出山洞,宁辞找了处背风的地方,海棠祖师告知完她会去小舟山就早早离去,宁辞填上土,一代大隐的坟墓连个碑都没有。
世人都以为他在云游。
话本戏词里永远不会出现他的死亡真相。
晚间,宁辞偷偷找上海棠祖师,她正在和一群小厮摸牌,抬头,见了宁辞,手里的牌按在桌子上,笑道:“你可算来了,再不来我就要输光了。”
宁辞按下心中的诧异,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海棠祖师挥挥手,身边小厮退下。
宁辞:“祖师,在下有一事相求。”
海棠祖师扇着团扇:“叫祖母啊乖乖,求人就要说好听的你懂不懂?”
“……”
“祖母。”
海棠祖师:“说吧,你求什么我都答应。”
宁辞不敢大喜,谨慎道:“我想求您,在小舟山,如果当时的条件对沈客卿不利,请您救他。”
海棠祖师想了一会,问道:“你真喜欢他?”
宁辞点了点头。
“真的。”
海棠祖师:“要是我护不住他,你怎么办?”
宁辞:“我会拿命护着他。”
“好吧,我答应你,但是,”她不再扇扇子,也不再掉花瓣,很认真地盯着宁辞的眼睛,问道:“如果,他以后负了你呢?”
“他不会。”宁辞坚定道。
“我年轻时也是这样,你娘也是这样,你也是,我们爱一个人就会无条件信任,这没有错,本该这样,但是你知道吗,你娘遇上的是陌长生,我遇上的是知秋,你娘赌对了,我赌错了,你呢?”
宁辞轻轻一笑,觉得这样的话题本不该沉重,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决定背不背叛的不是我,那是他的事,我只需要做我该做的事,即便他背叛我,我也会继续无条件的相信他,这没什么对与错的分界线,信赖他,只是我的选择。”他也是这样对我的。
海棠祖师撇撇嘴,无力地扇着风,叹了一口气道:“话虽如此,被人背叛心里总会难受的吧?”
“那就光明磊落的难受,堂堂正正的伤心,悲伤的时候就尽管悲伤。”
他轻声问道:“您当初也没有因为害怕以后会悲伤而有所保留吧?”
海棠祖师趴在了牌桌上,小声道:“对,我完全没有害怕,否则我也不会爱的那样深。”
宁辞:“你现在后悔了吗?”
“没有。”她将头埋在胳膊里,扇子罩在头上,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可是……我阻止不了他不爱我。”
“如果他以后不爱你了,你怎么办?”
宁辞心里一痛,缓缓开口:“那就接受。”他觉得最难得不是爱或者不爱,最难的,是江临仙和柳絮之,最难的是江楼月和张敬观。
事与愿违,生不逢时,飘零半生。
海棠祖师还趴在一堆牌上面:“我接受不了他不爱我。”
她说完往胳膊里钻了钻,桌子上的一张牌被她挤掉,落在地下。
宁辞弯身捡起那张牌,轻轻的说:“你改变不了,也接受不了,那就只剩痛苦了。”
他把牌面翻过来,上面画的满满当当。
他眉心一跳,伸手翻起桌面上其余的牌。
五行,八卦,天干,地支。
“这是什么牌?”他出声。
这怎么看也不像赌博用的。
海棠祖师伸了个腰,继续扇扇子,咬着手指沉默了一会,道:“我怎么知道?”
“好了,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你该回去睡觉了。”说完站起身就要赶人,宁辞看她似笑非笑的脸色,几乎以为刚才她的悲伤都是装的。
出了门,清风微凉。
一名黑衣人站在围墙上,身后是大大的月亮。
宁辞回屋,一把抱住沈客卿。
夜静,人影阑珊。
海棠祖师:“灭神符是你画的?”
黑衣人:“是。”
海棠祖师:“有把握吗?”
黑衣人:“没有,每次都在变。”
海棠祖师:“这次有收获吗?”
黑衣人颓废的坐在椅子上,像个老者:“没有……江楼月上一次是吊死在房里,我混进去,等着他来,这一次他却死在亡命河。”
海棠祖师坐了下来,倒了杯酒:“来,离死不远了,今晚不醉不休,下一次别来了。”
黑衣人神情苦恼,面容憔悴:“不是我,我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我一次次的醒来,都是同样的场景,无论我怎么死,都入不了正道轮回。”
海棠祖师扇着扇子,花瓣干巴巴的,她问:“不痛苦吗,一遍又一遍的,没想过袖手旁观吗?”
黑衣人将酒一饮而尽:“想过,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海棠祖师:“辛苦你啦。”
黑衣人苦笑:“确实很苦……尤其是看着喜欢的人死去。”
海棠祖师:“把念一带到我这里吧,我把她藏起来。”
黑衣人摇摇头:“没用,上次已经试过了。”
海棠祖师:“她怎么死的?”
黑衣人:“被你杀死的。”
第21章 舟山事变故人长绝
翌日,海棠祖师动身前往小舟山,宁辞和沈客卿去拜见孤竹国国王,夏深。
无论夏深在或不在,去或不去,他们的下一站都是小舟山,充满变数的小舟山。
从虞山至孤竹国,走水路最快,宁辞二人雇了条船,踏上征程。
两个人都很喜欢坐船,他们发现海浪很有节奏感,做别的事也很有节奏感。
航行四五天,到达古孤竹国。
一个古老的王国,海边有一座孤坟。
坟上插满了锈迹斑斑的剑,刀,戟,叉,密密麻麻的一片。
坟旁搭了一个小房子,小房子旁长满了荒草,荒草地里,躺着一个人。
这应该是这里唯一一个活着的人。
孤竹国在千年之前就已覆灭,人们口口相传,孤竹国国王背叛自己的国家,于危难之际临阵脱逃,留下一国的人民在饥荒战争瘟疫野兽横行的土地上受苦,抛弃自己的国家,抛弃自己的国民,而他自己则驾了一艘船,两袖清风地逃离了一切苦难。
千年过去了,偌大的国家除了荒草就剩下荒草里的这个人了。
宁辞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晚辈拜见国主。”
草丛里的人眯了眯眼,不做声响。
沈客卿走上前,一脚踢了上去,那人立刻从草丛里炸了起来,叫道:“沈客卿!你要死了?!”
沈客卿:“这次是你要死了。”
宁辞:“……”
“你们认识?”
夏深掸了掸身上的草尖,嗐了一声:“起止认识。”
宁辞望向沈客卿,沈客卿:“几年前我来过这里,他要收我做他的子民,我打了他一顿。”
“……”
夏深白了沈客卿一眼,解释道:“当时你也孤独,我也孤独,咱们俩正好凑成——”话没说完,沈客卿似笑非笑的瞅着他,他呵呵呵呵的说不下去了,眼神瞥了宁辞一眼。
宁辞用信封挡了挡太阳,三人进了那间靠近坟边的小房子。
夏深看着信,有意无意地瞟了沈客卿一眼,喃喃自语道:“我是去还是不去呢?诶……有点为难啊……几千年都没离开过这里了……”
宁辞:“全凭国主自愿。”
夏深笑了笑:“主要沈客卿的事让我很为难啊。”
沈客卿:“你可以去。”
夏深将信纸装进信封,愁眉苦脸:“哎,沈客卿啊沈客卿,你说这算个什么事啊,这事要发生在我身上,我得愁死。”
宁辞没想到还有和他感同身受的人,立刻对夏深有了好感,终于不再只有他一个人担心沈客卿的安危了。
夏深:“我去吧,我去你还能放心一分。”
宁辞听了此话差点要热泪盈眶,感动的说不出话来。
“晚辈先谢过国主。”宁辞诚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