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头上，今夕何夕四个烫金大字被红灯笼照得熠熠生辉。
某日。
一名蒙着眼的道人走进今夕何夕，打开衣橱，细细摸索了一会。
一人站在小风楼，唇角带笑地看他。
彼时正是樱花飘落的季节，淡粉色的花瓣顺着风从窗户绕进去，温柔缱绻地飘在那人细腻洁白的皮肤上，小风楼上站着的人眯了眯眼，喉结滚动。
他觉得可以壮着胆子试着出现一次。
风痒痒的。
杜横溪眯了眯眼，阳光透过树叶照下来。
再也熟悉不过的横清山。
不，这是第一次。
一切都还未进入轮回，他只是杜横溪。
围墙之上站着一个人。
“陌笙歌，你站那么高，想去哪里玩啊？”
墙上的人闻声转过身来，笑道：“太闷了，想去山下逛一圈。”
“哦，这样啊。”他吐出嘴里叼着的那棵草，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笑嘻嘻道：“我也有点闷，要不咱俩一起去吧，我去叫上念一？”
“……”
“不行，你不能去。”
“为什么？”
宁辞：“不为什么，你看哪家孩子出去玩带上长辈一起的？”
“哦。”他继续躺在树上，懒懒道：“那你自己去吧。”
这一次，就让他去吧。
元夜，灯盏，明月，竹林，清风。
他捡起地上的一只素银镯子，放进怀里，等了两天。
第三天。
“念一啊，你有没有丢东西？”
“哎呀，走开走开啦，都怪你，我的蝴蝶都跑了。”
他笑着，阳光下，一个小小的女孩拿着一把扇子在花园里扑蝴蝶，小心翼翼的，她又轻又软，俏生生地站在花园里，像是随时都可能被风吹走。
他把镯子藏起来，藏进怀里。
上一次，他阻止的事情还是一件件的发生，他想救的人还是一个个死去，这一次，就让他好好珍惜眼前这个人吧。
宁辞自叙。
我来到小舟山，这是块宝地，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人来，后来我想，也许一开始他等的就是我。
有一只小狐狸咬了我一口，咬的我好疼，我给他起名叫茸茸，后来他变成了人，居然是个男孩，我有点失望，我以为他是女孩子的话我保护她就可以顺理成章一点，他是男孩子，我保护他的时候还要考虑他的自尊心，好麻烦。
我们相处的不错，除了听风看云晒太阳，我们最喜欢打架，喜欢打进泉水里，打进雪地里，打进酥软的枫叶里，后来他去杀朱厌，我才知道，原来我是打不过他的。
我们的计划卑劣。
他去杀了朱厌，我坐享其成，驯服它，然后闻名修真界，让那个赶我出横清山的师父看看，是他有眼不识泰山。
当时的我愚蠢，卑劣，俗不可耐，自以为怀才不遇，其实是懵懂无知。
可茸茸却很兴奋，他说好，等他回来要答应他一件事。
我可不敢真的让他去，他去了，我不放心。
我们打了一架，我第一次输了。
横清山的人来找我，我很顺从的跟他们回去，只是没想到，这一去，就是十九年。
沈客卿，我早就认出他来了。
他当年要我答应的事我还有资格答应吗？我不敢问。
他有些地方变了，可我还是爱他。
周围血味冲天，我摸了摸身上，一点血都没有，身下是茸茸的尸体。
我从他身上下来，一脚迈进血泊里，我爬着，摸到了师父，师叔，海棠祖师，夏深……我身体一僵，如坠冰窟。
念一说恨我的时候，我想让她拿刀赶紧刺我，我心如刀绞，那可是我的师妹啊。
当我屠完整个修真界，再也没人挡我的去路，可我爱的人，爱我的人，也全部死了。
我给他起名江书远，因为，我不忍再让他客居人间了。
黑衣人自叙。
上一次，陌笙歌失控错杀了人，因此身败名裂，这次，我将他引到荷香村，故意逼他失控，白白受了他一掌，可他日后还是不可抑制地走上了原路。
江楼月也是。
江临仙也是。
柳絮之始终不知道我是谁，还以为我要杀了他。
我最终明白，我不能阻止人与人之间的爱。
念一怎么不信我呢。
江临仙自叙。
我始终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将我用锁链绑在墙上，或者拖在地上，后来才发现，狗都不会被那样对待。
破损的地方有茶杯口那样大，可是讽刺的是，我是花妖，伤口第二天就会愈合，不留下一点受伤的痕迹。
于是我有一次也将一个人绑在墙上，那人是个道士，还骗我说他是狐妖，我早就看穿了，虽然他长得比狐妖还好看。
我本来想学那些人扒他的衣服，但看他干干净净的，又将他放下来了，自始至终，我一点快感都没有。
我本是长白山上一株茉莉花，来到人间的第一天我就死了。
后来，最后一个人跪在我面前，求我杀他，我想，死很容易，活着死才难，凭什么你就那么容易的死了呢？
我的生活开始了，自此，每一天都应该开开心心的，既然我还活着，就应该活得潇洒自在，快活惬意。
此后的每一天也确实如此。
今夕何夕是个好地方，心情好就接接客，心情不好就走人，随便走走。
等钱挥霍光再回去。
我用一点小钱养了一群小妖，全是被我骗进来的，我们每天不停地换衣服，喝酒听戏吃肉唱曲，每次呆腻了就走人，随便走走。
只是想出去，随便走走。
可是也不知道该走去哪里。
我觉得活得没一点劲头，太不潇洒了，我不能这样，于是我决定去死。
就是同一天，我遇见了柳絮之。
他真的来的刚刚好。
我给自己订了个目标，我要让他爱上我。
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太孤单了。
我开始故意和他偶遇，说实在的，他除妖的手段可真落后，又温柔又拙劣，明明是一群不知悔改的坏妖，他却相信他们能浪子回头，我看不下去了，我上去，一脚踹死一个，这样才得劲，我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我明明在帮他，他不领情就算了，装什么清高？
哦，后来我才知道他只是不喜欢我用力过度。
为了勾引他，我对他说，我喜欢你，其实这句话是真的，我对他一见钟情，见色起意。
我并不觉得见色起意有什么不对，只是世人多狡黠，我大方承认而已。
后来我们去各地游玩，去海边，去江南，去大雪飘飞的北国，去四季如春的昆明，他带着我除妖，他似乎忘了我也是只妖，我还是一脚踹死一个，我估计他快爱上我了，居然没有严肃的批评我，其实就算他气得要杀了我我也不会改的。
有一次我问他，你喜欢我吗，他说喜欢，我很开心，目标达成。
我们在一起的这一阵子，是我生命中最开心的时光。
后来他伤痕累累的问我，我知道，他并没有以此胁迫我的意思，我心疼他，可并不感激他，既然他想让我去，我便去了。
满山的道士，简直不能太无聊。
于是我想下山走走，随便走走。
并不是所有的道士都讨厌，大多数人看在柳絮之的面子上对我很好。
杜横溪偷偷下令，让所有人不要轻易接近我，他好像变了一个人，我还以为他挺喜欢我的。
一群人中总有两三个找死的。
他们骂我，嬉笑我，嘲讽我。
我想，就算我真的干了和娼鸡一样的事，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一个人选择这样的生活，只要自己觉得开心，有什么不可以的呢？难道就因为与世俗相悖，别人就可以正大光明的不屑吗？难道就因为这个人是个娼鸡，就全盘否定他的一切吗？
于是我一脚踹了上去，这道士比妖还不经踹，只半脚，就死了。
这下他们纷纷露出本来面目，果然，他们还是容不下我的，不然为什么都拿剑指着我呢？那个死了的道士不止嘲讽了一两次了，没人制止他，大家都视而不见，而我踹死了他，他们却一下子看到了我的“劣迹”。
我再也待不下去了，我逃下山，他们紧追不舍，终于，将我围困住。
刀剑林立中，念一撞了进来，她是想救我，我太喜欢这个孩子了，于是我掐住她的脖子，众人一惊，这才散开。
她很乖，不再叽叽喳喳，神情严肃的问我还会回去吗，我说不会了，她说：“说好了我叫你你就一定会到的。”我很愧疚，我说，叫你絮之师哥去吧，她又开始发愁了，我知道她是发愁我和絮之的事，但我都不愁，她愁个什么劲？于是我带她出去玩，给她买好吃的好玩的，但她一直兴致不高，我怎么也哄不好。
絮之告诉我说他被横清山除名了，这下不用回去了，我抱紧他，我想我要坏掉了，我不会爱上他了吧，我的心好疼。
后来才知道，是他自己把自己除名了。
数不尽的道士追杀我，絮之挡在我前面，他一定很为难，那都是他的师兄弟啊，可是我听他坚定地说：“道义与我何干？”我知道他并没有像他说这句话的语气一样刚强，只是他的温柔让他坚韧，替我抵挡住了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