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辞觉得现在的柳絮之太陌生了。
谁会想到他离经叛道?谁会想到他能爱上江临仙?
宁辞的直觉很准,他先去了商大人府上,江临仙果然在,一群人围着他,他站在台上,露出青白色的小腿,在舞剑。
舞的极为难看。
不忍直视。
江临仙一眼就看见了宁辞,舞到一半把剑一扔,跳下台来,台子高高的,他像花瓣一样落下来。
“陌笙歌!”
宁辞对上他笑着的视线,心里无限感慨,今夕何夕,江临仙还是那个江临仙,柳絮之却不是当初的柳絮之了。
江临仙拨开人群走了过来,宁辞看到众人的目光一刻不离的黏着江临仙。
江临仙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宁辞:“因为你来商大人家的次数最少。”他四周看了看,问:“絮之不在吗?”
江临仙奇道:“他为什么要在?”
这时商大人过来了,笑呵呵的瞅着江临仙,一言不发,宁辞知道他在想什么,直白地说:“今晚我带他走。”
商大人面色不善。
江临仙皱眉:“为什么?”说完拉着商大人就要转身回台上,商大人喜不自胜,紧紧盯着江临仙落在自己身上的那只手,快看出花来了。
两个小厮从门外飞了进来,倒在地上连连嚎叫,几名下人忙跑过来跪在地上,哭着喊道:“大人!实在拦不住!”
商大人转身,拉住江临仙走了过去,江临仙就那样任他拉着,毫不反抗,柳絮之提着剑从门外走了进来,他走的还是那样稳重,一点也看不出他着急的快要疯了,进门,视线落在江临仙的手上,怔在原地。
商大人眉头一紧,对地上几名下人喝道:“一群废物!拦一个人都拦不住!滚出去!”
地上跪着的将趴着的扶了起来然后拖着站不起来的滚了出去。
宁辞快要为难死了,心里直呼大事不好。
江临仙像是没看见柳絮之,将手搭在商大人身上,很自然地说:“咱们走吧,我还没跳完呢。”说完搂着商大人回到了台上,继续舞剑。
柳絮之站在原地,红着眼眶死盯着江临仙,一动不动,面色吓人。
江临仙拿着一把短剑,腰身发力,刚才还丑态百出,现在却舞的婀娜多姿,袖子随着出剑的气势翻涌鼓胀,看得人眼花缭乱,众人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深怕错过一眼。
“我是这里的舞姬。”阳光下,刚刚从小风楼上跳下来的人指着今夕何夕说道。
宁辞微微眯眼,不敢看柳絮之的脸色。
江临仙这是故意的,宁辞心想,他真是狠心。
要不是今晚,他还真就以为江临仙只是因为脸长得好看所以那么多人对他趋之若鹜,其实他真正跳舞时谁有心思去看他的脸呢?就像今晚。
柳絮之像是被冻住了,站在原地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宁辞觉得他连呼吸都没有了。
宁辞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正要拨开人群拉江临仙下来,柳絮之突然行动了,他掀开众人,众人如惊弓之鸟,迅速散开,柳絮之一脚迈上台,强夺过江临仙手里的短剑,咔嚓一声将剑折断,手里立刻血流如注。
江临仙毫不反抗,像个没骨头的人,任柳絮之拽下台,商大人沉着脸想要指挥人上去拦,宁辞一下子挡在他面前,商大人脸色一变,笑呵呵地:“陌公子啊,近来可好啊。”
宁辞:“不太好。”
商大人色胆包天:“陌公子来到我府上就不会不好了……”
宁辞懒得理他,快速道:“临仙我会带回今夕何夕,告辞。”
一听今夕何夕,商大人不高兴了,花花肠子乖乖收进肚子里,拱拱手:“告辞。”
柳絮之已经将江临仙带了出去,江临仙像个死物一样任他抓着,宁辞沿着地上的血迹退出去,外面天色已深,明月高悬。
他始终对巷子里两人的谈话耿耿于怀。
转过巷角,宁辞听见了柳絮之崩溃的怒吼:“你不要逼我!不要逼我!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
宁辞快速跑了过去,在一条僻静的小巷子里发现了他们。
月光下,两个身影站的极近。
“啊啊啊啊啊啊啊!”
宁辞心里一惊,赶紧上前跑了几步,又立刻钉在原地。
剑刃迎着月光一闪。
柳絮之已经抬手,将嵌进手里的断刃狠狠插向江临仙的心口,江临仙也不躲,滚烫的血从他的心口涌出来,淌了一地。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缕淡雅的花香瞬间充斥整条小巷。
柳絮之紧紧地抱着江临仙,嘴里还在嘶吼,江临仙歉然地看着他,一双桃花眼深情又无可奈何,心口的血还在向外喷涌,他艰难地叹了一口气,想说的话七零八碎的从嘴里挤了出来,他说的很轻,但宁辞还是听见了,那是怎样孤苦的声音啊。
“……哎……絮之啊……下辈子吧,好不好,下辈子……我带你回长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柳絮之疯了。
江临仙慢慢闭上眼睛,灵力流逝,形体开始消散,洁白的茉莉花被风翻滚着压进血里,柳絮之的怀里空无一物。
宁辞一直以为江临仙是只桃花妖,今晚才知道,他其实是长白山上的一株茉莉花。
“他是个没有心的人。”
“即便现在是认真的,他们也过不了一辈子。”
“为什么?”
“因为,没有心的人活不了一辈子。”
沈客卿一语成谶。
宁辞不知道在小巷子里站了多久,回过神来时这条拥塞着茉莉花的小巷只有他一个人了。
他想起柳絮之浑浑噩噩地推开他,而他没有动,他知道柳絮之疯了,却忘了去追他。
月光下,一只蠢笨的小妖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用力撞在带血的残刃上。
宁辞像游魂一样回到今夕何夕,沈客卿见了他脸色一变:“怎么了?”
“江临仙死了。”
“自杀?”
“絮之杀的,絮之疯了。”
沈客卿顺了顺宁辞的背,沉默不语。
“絮之疯了,我忘了去追,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茸茸,为什么会这样?”
他害怕,害怕柳絮之从此飘零半生。
宁辞现在很混乱,脑子里全是江临仙最后叹息的声音,柳絮之悲怆的叫声,和那满巷子的茉莉花。
沈客卿将宁辞按在月牙凳上,自己也坐下来,握紧宁辞的手,轻声说:“我现在可以跟你说,江临仙来到人间的第一天就死了,他不该下长白山。”
……
宁辞首先想到的是通知横清山,让他们派人手寻找柳絮之,可是突然想起,柳絮之在几个月之前就和横清山没关系了。
一个疯掉的人,天下之大,随处可栖,随处可弃。
第二天,沈客卿遣散了府上所有的妖,派他们周游四处,寻找柳絮之,今夕何夕成了一处空宅。
小风楼只有穿堂风。
两人正式出发,寻找三位大隐,海棠祖师,知秋道人,和古孤竹国国王夏深。
悬泉置像下了一场花瓣雪。
一个小男孩蹲在满是花瓣的地上捡起一朵朵茉莉花仔仔细细地看,他突然兴奋地瞪大双眼,像发现了新奇事物,叫道:“你快看,为什么每朵花瓣上都有个小红点?!”
他捧起一把花瓣洒在旁边蹲着的女孩的头上,咯咯咯地笑开了,女孩扑落身上的花,一本正经道:“这肯定是生病的花。”
宁辞知道,那是柳絮。
第20章 知秋断念海棠难逢
知秋道人百年之前就闻名于世,是修真界的老前辈。
宁辞二人上山,门童却告知,知秋道长云游去了,前日刚走。
至于去哪里,大隐隐于市,去哪里都有可能。
宁辞还是将信封交给了门童:“望道长回来时递交。”
二人下山,去和宁辞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虞山。
他娘当初就是从虞山逃出来的,若海棠祖师还在世,他应该叫一声祖母。
这应该是他这世上唯一有亲缘关系的人了。
也就是说,说不定,看在这点情分上,若她答应驰援小舟山,局势不定时能和他统一战线,保住沈客卿。
如果扼杀剑灵的代价是沈客卿的死亡呢?
那就不杀了,大不了走他父母的老路。
如果他护不住,那就死在一起。
一想到能死在小舟山,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别想了。”
一只手握了上来,宁辞紧紧地反握住。
“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你不用担心我。”
宁辞听他的语气笑了,“对我这么有信心?”
沈客卿不再看他,林间小路幽深,唇齿间都是树木的清香,阳光透不进来,宁辞看不清沈客卿的脸。
“宁辞,你放心,咱们都不会有事,我保证。”
经人通报,二人上了山。
宁辞将信缓缓奉上,恭恭敬敬。
接信的是一个妙龄女子,纤纤细指,白如青葱。
“望姑娘转交给海棠祖师。”
妙龄女子身后的小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