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以为将人赶出来的是江临仙,没想到是柳絮之。
柳絮之抬头,眼神晦暗不明:“临仙带你来过这里?”
宁辞觉得这问题有点危急,他也不好解释当初是怎么来这里的,便说:“我看人都往外跑,就进来看看。”
“他还有别的院子吗?”
宁辞:“不知道。”
柳絮之起身,将剑□□,沉默着往外走,脸色已经很不好了,宁辞也退出来,两人划分了区域,分头行动。
宁辞找得实在累了,中途回今夕何夕想喝口水或者喝口酒润润嗓子,他突然发现今夕何夕的地理位置选的很妙,无论他在那条街都能一点弯不拐的直接回去。
没想到江临仙也在。
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不仅江临仙,堂内还有一对夫妻,正跪在地上哭泣,还有一个躺着的人,不过与其说是人,更像一只剥了皮的死猫,全身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宁辞远远看着,这人又瘦又短,不知道死了没有,江临仙正围着这一团带血的人,怔怔地,眼神混乱。
宁辞走上前去拉了一下江临仙,“絮之正在找你,你昨晚干什么——”他的话卡在了嘴里,他惊讶,江临仙落泪了。
一双桃花眼满含着泪水,眼角微红,泪水无声的掉下来,掉在血里,那是躺着的这个人的血。
宁辞发现这人之所以看着短,是因为她的双腿从膝盖以下就没有了,血一直在流,流到地上,地上一群穿肚兜的小妖怎么擦也赶不上血流下来的速度,她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被褥,也早就变成了红色,手耷拉在外面,衣袖破破烂烂,虽然她脸上有血污,但还是能一眼看出来这是个极标志的人物。
江临仙盯着眼下血淋淋的女孩,女孩也瞪大着无神的双眼看着他,她明明还活着,眼神里却溢满了死人才有的灰败之气,江临仙哭得浑身发颤儿,都站不稳了。
沈客卿坐在一把交椅上,静静地听跪在地上这对夫妻的哭诉。
“……官商勾结!他们将我女儿当死人一样丢了出来!她才十七岁!金满锦!金满锦!他仗着自己的身份干了那样的事,没给我家闺女半分好处,折磨完她就不管了,大人你看看,你就瞧上一眼,还有个人样吗?她可刚十七岁,下半辈子可怎么活呀……”
金满锦,宁辞也听过,当朝小王爷,据说从七岁起就不干人事。
那对夫妻还在哭诉,江临仙已经哭不出来了,他的泪似乎已经流干了,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角红透。
那女孩仍是瞪大双眼,自始至终,眼睛没眨过一下。
宁辞不禁后怕的想,若是那天小师妹遇害时江临仙没及时赶到,那后果该如何,假设躺在这里的是念一,他恐怕会疯。
“不怕了……不怕了……”江临仙低着头,似乎是和瞪大双眼的女孩说话,似乎又不是,宁辞感觉江临仙一下子很陌生,就像听他叹气那样陌生,他好像从未见过他难过伤心,即使从横清山逃命出来,他也还是带着念一在街上闲逛,今日他却望着一个女孩,一个陌生的女孩,公然落泪,哭得宁辞想扶他一把。
“不怕了……不怕了……”
“不怕了……不怕了……”
宁辞突然想起第一次见江临仙那晚,为了破开气封,他在手上划了个口子,江临仙当时就急了,抓着他的手腕给他治好,这才记起,他应该是怕疼的吧。
他抬眼,看见了江临仙脖子上那块血糊糊的柳絮。
“不怕了……不怕了……”
江临仙似是灵魂出窍,一直反复呢喃一句话。
突然间,形势急转,宁辞觉得眼前一闪,江临仙大声叫起来。
“不痛!不痛!不痛!很快就不会痛了!相信我……你信我……信我……”
宁辞一把推开江临仙,怒喝:“你疯了!!!”
女孩的血流的无声无息,终于不再瞪大双眼,她认命似的慢慢地闭上,流下的清泪淌进进浑浊污秽的血里。
那对夫妻僵硬地转过身来,嘴里发出一长声凄厉的悲号。
宁辞将断念□□,江临仙冲出门外。
宁辞觉得他已经不太正常了,追着他跑出来,一路追到王府,江临仙在整个府邸横冲直撞,见门就踹,见房就翻,人们鸡飞狗跳地跑开,直到他踹开小王爷金满锦的戏园子。
宁辞当然知道他要干什么。
所以他来不是阻止他的,他是来护着他的。
小王爷正抱着个女人喝茶,一抬头,看见是江临仙,马上喜上眉梢,笑说:“这不临仙一叹吗,近来都不在小风楼,本王正愁去哪里找你……”话混着血,说不出话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那女人被江临仙一把拽起来,不住地尖叫,人比妖脆弱,江临仙一脚还没踹完那小王爷就废了,整个人都废了,不能看了。
整个王府炸了。
小王爷的死讯传得比瘟疫还快。
江临仙和宁辞还没出王府就被围住了,宁辞只伤人不杀人,有些掣肘,江临仙却不管不顾,谁挡了路,杀了了事,两人很快冲出王府,逃之夭夭。
江临仙:“我去找絮之,你先回去。”
宁辞说了柳絮之大致在哪片区域,回了今夕何夕,那对夫妻已经拿钱走了,人也已经埋了,只剩下地上一大滩血,一群穿肚兜的小妖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宁辞这一天累坏了,颓坐在月牙凳上,沈客卿有一下没一下地给他捏着肩,他站着,俯视着眼前的人,看他倒酒,看他皱眉,看他呼吸时微动的鼻翼,他情不自禁地慢慢弯身,慢慢靠近,慢慢加重手上的力度,慢慢地……
宁辞觉得脸上有点痒,他笑了一下,转头按上沈客卿的唇,一触即分。
沈客卿怔了一下,没想到这个意外收获,这才后知后觉直起身,暗笑了一下。
宁辞歇了一会,正要和沈客卿一起泡个温泉吃个晚饭,柳絮之面色不善地进了今夕何夕,去小风楼转了一圈又下来了,宁辞上前拦住他:“江临仙去找你了吗?”
柳絮之:“没有。”
宁辞脸色一变,他也是的,应该直接带江临仙回今夕何夕,怎么一顺口就答应了呢。
宁辞:“你现在去哪?”
柳絮之已经很急了,快速说道:“去找他。”
宁辞:“去哪里找?”
柳絮之:“月令墙,悬泉置,一家一家的找。”
宁辞被柳絮之的脸色唬住了,手一松,柳絮之已经走了。
小王爷毙命,还是被一只有名的舞姬所杀,皇家颜面扫地,当今圣上大怒。
晚上,整个今夕何夕被禁军包围,他们迈着整齐的步伐搜了一遍小风楼,发现没人,正要搜别的地方,沈客卿站出来了:“我说了,他只住小风楼,你们没听见?”
禁军首领担不起人员流失的责任,给了个眼神,立刻退了。
也就是走个过场,谁也没想真的在今夕何夕搜出人来。
宁辞和沈客卿找三位大隐的计划被耽搁,他们不怕耽搁,宁辞一想到他要带着沈客卿去找有可能会伤害沈客卿的人就想一拖再拖,所以他们在小舟山住了不短时间才动身,这次是有正当理由的,柳絮之快魔怔了,他不能不管。
近一个月,江临仙恢复了以前那副模样,每天跳跳舞养养腿喝喝酒,柳絮之找他,他就躲着,躲在小风楼,被柳絮之抓到几次,嘴上哄着,第二天又躲出今夕何夕,躲到那些对他趋之若鹜的人的家里去,人们巴不得他来,他也有兴致去,到了别人家依然该干嘛干嘛,毫不见外,别人给他再好的东西,他看着不顺眼就摔,人看着不顺心就去下一家,他不管别人开不开心,反正得让他自己开心,宁辞就知道,他是个长情不了的人。
可是走到这一步,他的师弟怎么办啊。
柳絮之每天像疯了一样去找他,有时守在小风楼,一坐就是一宿,江临仙养的那只蠢笨的小妖乱说话,每次总是逗柳絮之,“可能去商大人那里了吧?”“不对,商大人太老,入不了江临仙的眼……不过他有钱啊……”柳絮之每次都当真,拉起宁辞问:“商大人在哪?!你知不知道?!”宁辞摇头,他就不管不顾地自己去找,找到天黑,找到天亮,江临仙被找到几次,又逃了更多次,柳絮之抱着他,他就木木地看着前方,面无表情。
外面柳絮飘飞,像下了一场温柔地雪,宁辞看着,一阵伤神。
沈客卿拍了拍宁辞的肩,宁辞抬头,看见眼前这个人心安了不少,沈客卿建议:“要不要去……”
两个人深深对视,宁辞当然知道他的意思,他不用他说完,一口答应:“走。”
两人熟练地打了一架,打完,宁辞顺心不少。
柳絮之这么晚还没回来,应该是又逮住江临仙了,宁辞觉得必须让两个人把话说清楚,到底什么意思,几个意思,现在天天这样闹腾挺没意思的。
关键是都一个多月了,江临仙该吃吃该睡睡没一点问题,柳絮之天天不食不寝身体都快垮了,宁辞觉得他总有一根弦在绷着,这根弦让他坚持到了现在,在担心江临仙被横清山弟子追杀时,在担心他被禁军追杀时,在听闻江临仙去了某某大人家时,这根弦撕扯着他的神经让他疯狂,让他变质,让他不再温和,让他不敢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