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才知晓,看到他对你的在意我才知晓,他根本就是个偏执的疯子。”
宁绥觉得邬篦有点吵。
可他又在邬篦的低喃中竭力的去想象周鹤当时的神态。
只是可惜他的想象力终究有些差,并不能描绘出来。
宁绥往前走着,发现大多数都是他十四岁后的情形。
甚至还有他去除妖时因为太累随意倚着一棵树站着闭目养神的姿态。
“看这个。”
光团浮在了藏在傀后头的角落里,宁绥本不想理邬篦,但眼角的余光瞥见一点后便下意识的看了过去。
那是一口棺材,上头的钉子明显有被撬动的痕迹了。
而且是人为的由里至外的损坏。
宁绥对这口棺材十分的熟悉。
因为他就是从这里头爬出来的,上头的符文他出来时便觉着有些眼熟,但因为那日正好清明下了雨,他也没有细究,加之刚醒来的时候他的记忆是模糊的,精神状态也极其不好,所以他没有看出来。
现在再看,就连这口棺材都是周鹤亲手做的,上头的符文也是他亲手画的。
为了防止邪祟接近他,也为了防止邬篦找上他。
宁绥动了动手,左手覆在了棺材上头摩挲了一下,发现已经有人擦拭过了。
他像是有所感应一般,掀开了盖子,就瞧见里头还有一个他。
穿着和他身上一模一样的法衣,闭着眼睛躺在里头。
还是完全的复刻,但这一次棺材里头还有一面镜子。
宁绥皱了下眉,就听邬篦道:“你睡在这里头两百多年,他就用这面镜子看了你两百多年。”
他用几乎是炫耀的语气对宁绥说:“你看,世人将我奉若半神,可你却知晓我所有的阴暗;世人将他奉若神明,你也盲目的随波逐流。直到现在才窥到他那扭曲的思想。”
“当初你醒来,是我先找你的。明明他退缩了,他第一件事是来回收这口棺材。”
“他就是一个胆小鬼。”
“到头来其实最了解彼此的,还是你我。”
宁绥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他只是看着棺材里的“自己”,觉着这里头缺了太多的东西。
不仅仅是棺材里面,整个堀室都少了。
他想也许他也不是那么的干净清澈,也不是那么的端正。
宁绥将棺木合上,这才发现角落里头还有一个小小的“自己”。
那是他同周鹤第一次在无归山见面的时候。
小小的宁绥仰着头,似乎在看着谁。
连这么小的他都有。
宁绥再往里头走,瞧见的就是更多他从未窥到的领域。
那是他十六岁离开无归山后在皇宫生活的日子。
他不再穿着单调的玄衣,而是黑底金蟒加身,头发也不是松松垮垮的随意用束发带绑着,而是带着金色的发冠。
这些并不是周鹤的想象。
是他实实在在的生活。
而再往后,便更是难以言齿的了。
那是周鹤的幻想了。
有他被自己的提线纠缠的,有他解了衣带露了点白皙分明的锁骨的,有他被水浸湿了的。
还有太多太多。
这地方其实真的很大。
比上头的屋子要大不知道多少。
可就是这样庞大的堀室,里头满满当当的塞满了和宁绥一模一样的傀。
只留了一条小路给人通过。
于旁人而言,这里全是周鹤魔怔了的象征,全部都是邪祟。
于周鹤而言,这里全是他的不可言说不能表达的妄念。
但对于宁绥来说,这儿却盛满了周鹤对他的爱意。
它们挤在一起,将宁绥整个人烘的温暖,以至于他也不会再避开这些傀的脸了。
虽然怪异,但他真的无法去无视。
尤其他还看见了周鹤做的,龙袍加身了的自己。
甚至还有披着周鹤的鹤擎的自己。
这的确是一件令人十分不舒服甚至觉得反胃、害怕的事情。
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些傀都被拿来做了什么,甚至无法理解为何要这么做。
但宁绥的面容却毫无波动。
他就好像不是这些傀的原型一般,慢慢的往前走。
邬篦对他的反应似乎也十分的不满意:“你难道没有感觉吗?”
宁绥又不是这些傀,当然有感觉。
他快要走到尽头是微微停住了脚步,他嗅到了一点淡淡的香火味。
他静静的看着黑暗深处露出来的一点松绿色的衣袍,看着隐在黑暗里头的人轻声唤他:“宁宁。”
那声音是宁绥最熟悉的声音,在这一众傀和黑暗中响起,难免叫人毛骨悚然,可宁绥却是觉着安心。
这个时候宁绥才惊觉邬篦的语调究竟是在模仿谁。
他竟是在效仿周鹤——?
宁绥从未认真听过邬篦说话,故而在此时听见两人的声音对比起来,在这空旷却又狭窄的地方听见,他才发现这个事实。
宁绥往前走了一步。
随后他听见邬篦的声音终于维持不住那点诡异变调的轻柔,反而是透着无尽的扭曲和妒火:“无归!”
光团拦在他身前:“你若是敢过去,我定会杀了京城所有的玄师!”
宁绥头也没回的朝周鹤走去。
他才往前走了几步,周鹤便从黑暗中现身,直接朝宁绥伸出了手,一把将宁绥拽进了自己的怀里。
宁绥清晰的感觉到了他的心跳声比往日还要沉重,而他的力度更是大的想要将他彻底禁锢在他的双臂之间。
宁绥不怕疼,所以他没有皱眉也没有想要躲开,可周鹤还是控制着压抑住了自己的情绪。
他的语气轻松而又自然:“害怕么?”
宁绥晓得他在问什么,但他更在意的是:“你害怕?”
周鹤似乎是低笑了一声:“有点。你来的这一路我都提心吊胆的,偏生我算不准……”
他并不喜欢这种事情不在他掌控之中的感觉。
可只要对方是宁绥,周鹤的卦就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偏差,有些甚至离谱到他看了就头疼。
宁绥来的这一路花了多少时间,他就捻了多久的手指。
可结局永远是那样。
算不出、算不准。
因为早在宁绥十八岁大劫那日他抱住宁绥起,他同他的命盘便已重叠交错,再难分你我彼此。
都说算人不算己,周鹤就算是神仙,也没法窥到宁绥所有的后路与下一步。
所以他也会不安,只要是有关宁绥的,周鹤也会迟疑也会紧张。
“无事。”宁绥老老实实的被他圈在怀里,语气是冷的,眉眼也是平淡的,可说出来的话,于周鹤而言却胜过了这世间所有的春日暖阳:“我…很高兴。”
他还是头一次同周鹤说“高兴”这种词汇。
但宁绥的确有感觉到这种情绪。
因为他知道了在皇宫里那孤独的两年里头,其实他也不是一个人。
周鹤始终在暗处默默的看着他。
那两碗鱼汤面——
周鹤不说,宁绥不问,但他们都心照不宣。
他真的很爱他。
周鹤怔愣了一下,邬篦亦是。
而在愣神过后,随之而来的是邬篦的愤怒:“凭什么!?”
光团瞬间大放,彻底照亮了整个堀室:“凭什么明明他同我都是……”
宁绥听不见了。
周鹤的手覆上了他的耳朵,随意一个符文,就将所有的声音隔绝。
宁绥抬眸看向周鹤,就见周鹤漫不经心的冲他勾了勾唇,眉眼里尽是温柔,但这份温柔在触及到邬篦那一刻,又化作了凉意。
他并没有立马出手,就像邬篦也没有动手一样。
他俩都十分清楚,现在的交手不过是徒劳。
一个没有拿回身体,一个还没有回到顶峰。
再者——
他们都不愿意伤到宁绥。
宁绥并不在意邬篦说了什么,他从不会去在意旁人的想法,哪怕那人是他的仇人也是如此。
他连猜都不想去猜。
他只是看着周鹤,主动的抓住了周鹤的手臂。
周鹤抬手轻抚着他的脑袋,就听邬篦问道:“你早就发现了?所以你对我真真正正的动了杀心。”
“一开始的确没想过。”周鹤垂眸对上宁绥的视线,眼神是柔和的,语气却是凉薄的:“可岳州那次我总觉着你有些不对,之后算了几次,这才发现一点端倪。”
周鹤的一只手在宁绥的后脑勺,一只手搂着宁绥的腰,几乎是以一种强硬的姿势将人圈在怀中:“我说过,你若是敢对他起半点心思……”
他后头的话没有说完,但邬篦能够明白。
故而邬篦不由得讥讽一笑。
周鹤习惯把任何事都说的轻松。
可他俩都是术士,还是曾经的师徒,邬篦当然知晓周鹤为了算到宁绥,花费了怎样的代价。
但越是如此,邬篦就越发有几分得意。
因为他让周鹤的生命里出现了不可控的事情。
他这个一贯事事在握的徒弟,也终于尝到了超出预料的滋味。
周鹤的手划过宁绥的耳朵,他让宁绥能够听见他的声音,却听不见邬篦的声音,他道:“宁宁,我先送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