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
明烛?
宁绥垂眸。
可为何是大妖……真正的寒潭只有妖可以进。
宁绥几乎是瞬间明白。
那是玄隐所栖息的地方,他虽没有见过,但这梅林、宅院的迷阵并不是完全不可以破解。
至少邬篦就做到了。
这么庞大的迷阵,周鹤也做不到绝对的精密。
如若时间不紧迫,把余相在这儿关个十天八个月,他也能大概解开。
那要如何不让邬篦利用玄师去拿他的身体呢?
最后的防招就是真正的寒潭了。
宁绥曾听说过那寒潭是一处极深的水潭。
里头的温度也是极低的,手伸进去便会迅速结冰,血液都能够被冻结。
可即使如此,那里头流动的,还是水。
也算是极北之地的一大奇景了。
他先前没有想到这点。
现在看来他该找的人应当是明烛。
或者还有一个法子。
宁绥决定赌一把:“我找不到寒潭。”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无虞似乎是愣了一下,旋即道:“你找不到寒潭?师父怎就把这样重要的事交给你了!”
果然。
宁绥淡定抬眸。
无虞认不出他来了。
宁绥想得很简单。
他得靠无虞去找寒潭。
无虞虽主修符师,但他也学过一点基础的阵法。
或许在这儿上不了台面也没法子找对路,但总比他一窍不通来得好。
可变化始终是赶不上计划的。
宁绥还没想好要怎么引导无虞,远处就忽地乍现了白光。
那白光几乎盖过了半边天,耀眼的令人无法睁开自己的眼睛。
无虞道:“是师父!”
他说:“想必是师父发现了迷阵想将我们全部召集过去汇合,我们先去吧。”
宁绥皱眉。
无虞没有瞧见另外半边天的黑气与怨煞?
果真只有他一人可以看见?
宁绥没来得及细想,只飞身而去,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宁绥同无虞离那白光处有些距离,等他们赶到时,那儿已然聚了不少人。
而在人群之前,是一口散发着寒气的池子。
这便是寒潭了。
没有什么太多的点缀,也没有什么令人震撼的景象,只是一口深不见底的寒潭。
宁绥抬眸瞧去,就见白光和黑气笼成了两个巨大的圆在不断的交织拉扯。
没多久,进入了这里头的所有人便都到齐了。
就连玄隐也是找了过来。
宁玥歌看找到宁绥,下意识的便要抬脚走过来找他,宁绥扫了他们一眼,陈寡便伸手拦住:“殿下,等等。”
宁玥歌此时已然戴好幕篱,谁也瞧不清她的模样,但也正是因此,宁玥歌的神色才被掩住了。
人到齐以后,光团也是渐渐的散去。
只见光团里现出了邬篦的身形,惹得底下一干人纷纷惊呼。
邬篦的画像在每本史书里头都出现过。
他身着一袭白袍,带着青玉冠,是最简单纯净的模样。
像是天赐的神,亦是世间的救世主,他在无数人心中,永远是那副高洁神圣的样子。
现如今也不例外。
拿回了身体的邬篦落在地面上,身姿端正,青丝束的一丝不苟。
邬篦其实生了副好皮囊,那像是书生的清隽,笑起来还有几分女相的意味。
无虞第一个跪拜在他的脚下:“师父!”
他的声音哽咽,带动着好些年轻的玄师也没忍住跟着跪拜。
就连余相他们也是鞠躬拱手。
宁绥的耳边响起整齐的一片呼声:“祖师爷。”
恭恭敬敬的,还带着激动与欣喜。
宁玥歌和陈寡都没忍住垂首。
唯有宁绥和玄隐一动不动。
宁绥冷冷的看着邬篦,手里的提线已然蓄势待发。
邬篦笑着瞧他,语调又似先前那般处处都透着令宁绥不舒服的感觉:“好像是我赢了呢。”
宁绥的提线还未甩出,一根冰刺就猛地从黑气中划空而出,直径刺向邬篦的后脑勺。
邬篦脚底下亮起阴阳八卦,一块黑石挡在了他脑后,冰刺与黑石相撞,发出巨响和气浪。
邬篦的衣袍被吹了起来,他微微偏头:“你现在可打不过我了。”
“正如你讲究恩怨分明,我亦是。”邬篦说:“你没有说出来,我也放过你一次。”
正在众人云里雾里的时候,黑气中传来一声轻笑。
那声音醇厚低沉,天生便带着柔和:“想什么呢。”
此声一出,以余相为首的几个玄师全部都怔愣住了。
尤其是无虞,他几乎是瞪大了眼睛抬头不可置信的看向天空,但因为他们都瞧不见黑气与怨煞,故而找不到方向。
可宁绥却能瞧见。
他看见周鹤从黑雾中现出身形。
那松绿色的鹤擎在空中飞扬,他的发冠不知何时被打落,青丝随风而起。
周鹤静静的看着邬篦:“我从来就不在意这些。”
邬篦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旋即道:“所以你要再杀我一次么?无归。”
直至他喊出这个名字,在场的玄师才窥到这里头的故事。
无虞更是不敢相信:“什么……?师父您在说什么?”
邬篦弯腰将无虞扶起来,似是颇为头疼:“本不想叫你们晓得的啊。几千年前,可是无归亲手杀了我,若不是为师是先阴之体,只怕现如今也不会站在这了。”
他是故意的。
宁绥毫不犹豫的甩出了自己的提线。
然而他的线还没有碰到邬篦,甚至连邬篦的范围都没有进入,就在半空中被人拦截了。
那是京城的玄师。
是一位家主。
那位家主提剑拦下宁绥的线,惊疑的瞧着宁绥:“后生,你做什么?!”
宁绥的眉眼冷的可怕,浑身更是竖起了怎么也收敛不住的尖刺。
他一甩手将线收回,正要欺身而上,玄隐却是抬手拦了拦他:“别急。”
他凝重的瞧着邬篦:“先看看他到底还想要做什么。”
宁绥当然知道不能急。
周鹤迟迟没有动手,想必是还有后招需要等待,就算没有,他们也得弄清楚邬篦还做了什么布了什么局,这一次不能像几千年前那样让邬篦逃脱了。
可宁绥就是听不得任何人诋毁周鹤。
他受不了他们用那种目光看着周鹤。
惊疑的、害怕的、猜忌的……
都不行。
周鹤自己却是一点也不在意:“是啊,真可惜你是先阴之体。”
他落在邬篦面前,捻着手指:“不然我哪还用拖着一把老骨头来这儿受冻。”
他这就是承认了。
周鹤如此坦荡,反而叫余相他们几个老家伙心生了点别的。
邬篦的地位或许是高,但对于余相他们而言他们只接触过周鹤,人只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心里到底是偏颇周鹤一点的。
邬篦显然也晓得这一点,所以他勾了勾唇:“诸位,今日我将诸位汇聚于此,便只有一个目的。”
他在空中画符,将自己这两百多年来一直奔波收集的怨念、怨煞全部释放了出来:“诛杀妖邪!”
瞧见他的动作,一开始众人还不理解。
宁绥虽什么都不知晓,但他已经猜到了一点。
尤其是在看到那从邬篦身体里挣扎而出的怨煞惊恐的全部涌入周鹤那边,在撞到周鹤时,本应该是飞蛾扑火般自取灭亡的情形,却不想竟就这样没入了周鹤的身体里。
他们以为是邪术,是邬篦的把戏,可让他们更加无法忽视的是周鹤的眼睛。
那双深邃的、漆黑的双眸在怨煞涌入他的身体里时,瞬间变成暗红色。
即便是妖物,都没有这样色彩的眼瞳。
宁绥听见玄隐“啧”了一声,似乎是觉着有些棘手。
而宁绥却是他站在原地看着周鹤。
看着他那双人类不会拥有的眸子。
他想,看我。
可周鹤没有动。
周鹤只是任由那些怨煞争先恐后像是归家的鸟儿一般迫不及待的涌入他的身体里,任由那些怨煞将他当做避风的安全港,任由他的眼睛暗红令人生畏。
因为他再一次听见了。
他听见了他曾在永无天日的深渊里每日都需要忍受的各种声音——
那是这世间所有人的怨念。
无论是人,还是妖邪。
他们的不满和抱怨像是长河一般,一点点汇聚流到了他的这里。
直到邬篦将他从那里带出来,周鹤才没有再听到过。
因为他学会了如何去控制。
但这些是他骨子里甩不掉的恶。
等他有一天变得脆弱了,这些恶念便会纠缠上来,将他的理智吞噬的一干二净。
从前周鹤不大想有这一天,是因为他觉着这样可能会弄得有点难看。
后来周鹤不希望有这一天,是因为他遇见了宁绥。
他想总不能让宁宁难过吧。
所以周鹤只能默默的一点点接收它们。
接收这些无处可去又被人视若臭蛆的祟念。
从前周鹤总是会想他是谁,他其实连自己都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