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问之一时没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簪子好看,贺兄……也挺好看。”
辞年赶忙将簪子抢了下来:“我先定着了,一会徐大人不要,我就买下来了。”
徐问之赶忙道:“不敢跟小公子抢,哈哈哈哈!”
辞年攥着那只簪子,又带着两人在店里转了一圈,又是珠钗又是臂钏,还有镯子和耳环,实在是把徐问之给看傻了,这样的首饰铺子,他此前从没进来过,这会可算是涨了见识了。只是他没想到,这见识居然是在一个男子的讲解下涨出来的,确实也算人生奇遇。
说话间,老板从柜台后捧着木匣子出来了,他脸上依旧是生意人和善的笑:“久等了,咱们这批可都是新进的,京城的姑娘们得了消息,年前就上我们这订了,这么巧,这批刚赶制好,各位就来了。”他将木盒放在柜台上,缓缓打开盖子。
木盒里铺着绒垫,垫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几样首饰,这些首饰做工精细,图样也不错,看得出是花了心思的。辞年扫了一眼,立马看中了放在正中的那个镯子,那镯子是银质的,从一端开始,几枝细细的树枝相互交叠,慢慢缠绕,每隔一段便鼓出花朵,慢慢弯成一个带花的圆环,到达另一端后,还从那最后花朵的花蕊间缀了几簇银质的流苏,若是戴在手上,只要随意动一动,那流苏便波光似的荡漾开去,便带了风似的。
“徐大人,这个怎么样!”辞年指了指镯子,道,“你不是说你和那姑娘是花树下认识的,那这个正合适呢,银质也素雅,她又喜欢素色衣服,多合适!”
其实不必辞年提醒。在看到这一盒首饰的第一眼,徐问之便相中了这个小小的手镯。这镯子细小,轻巧,像一颗开了花的树,正如他见到她的那日。掌柜的极会察言观色,看他喜欢,便附和着辞年的话:“这位一小公子真有眼光啊,这镯子可是咱们店最新的款式,好多姑娘都只见过图样,没见过实物呢,大人要是买了送给姑娘,她指定高兴得不得了。”
辞年道:“对呀!别人都没有,就她有,她可不得高兴坏了!”
贺栖洲笑道:“这家店雇了你多久啊,这就开始帮掌柜的招呼生意了?”
“你问问徐大人,这个好不好看,送给姑娘,多合适啊。”辞年道,“这镯子要是照了阳光,一定亮闪闪的。”
“好。”徐问之看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好,掌柜的,就要这个了。”
三人走出铺子时,脸上都带着笑容。辞年得了荷花簪子,高兴得不行,他高兴了,贺栖洲自然也高兴。至于徐问之,他眼里已经没了早上进贺府的沮丧。他的眼里,突然有了一丝希望的色彩,或许是今日的阳光温暖,将屋檐的雪融化了。
他开始觉得,自己这段结了冰的恋情,也能顺着手中这绽开的花朵迎来暖春。
徐问之道:“我确实倾心于她。”
三人寻了个小茶馆坐下,点了几样吃的,辞年有了吃的,又有了簪子,可算愿意好好听听人家的故事了,这会他嘴里塞着点心,听得格外专注。
“那日花树下相见,她看向我时,恰好有落花飘过眼前,那玉兰树恐怕上千年,它开花后,花朵芬芳馥郁,她就在花香里,笑着向我问好,告诉了我她的名字。”徐问之笑道,“她的名字也很好听,叫茸鸢。”
青草茸茸,东风纸鸢。这确实是个带着春意的温暖的名字。
辞年道:“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我便与她开始书信往来。我给她写了许多信,她回我的每封信我都收着,她的字很娟秀。开始只是聊些诗词琴曲,后来我在礼部有了什么不顺,便会像她倾诉,她也宽慰我,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往后都会好的。”
“这不是很好吗……”辞年疑惑,“那你们怎么就……”
“后来,她父亲向礼部的人打听我,想知道我这个礼部侍郎,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徐问之自嘲的笑了笑,“不懂变通,一门心思只会读书和做事,席上不会讨好,敬酒也力不从心,礼部的人提到我时,就跟说笑话似的,就连已经病故的尚书大人提到我,都摇头,说我这辈子,或许就停留在这了。”
“想想我确实挺没用的。”徐问之低下头,拇指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银质花朵,“他们说的都对。哪怕只是当个县官,我可能都协调不好衙门里的主簿和捕头,让我再往高了走,去管辖别人,谁又会听我的话呢……”
“那……”辞年道,“你可以学着他们说的,学会变通?”
徐问之摇头:“读书人不可如此的。自小私塾里先生就教过,人无德,无以立。要站稳,先得做个君子。让我去赔笑折腰,阿谀奉承,为了换得步步高升,低眉顺眼卑躬屈膝,我做不到。”
贺栖洲道:“朝中势力分庭抗礼,昨日有丞相和太傅,明日就会有其他人,永远不会停下的。”
“我知道。”徐问之抬起头,笑了笑,“即便如此,我也不想依附于他们。礼部的事有尚书大人做主,他要做些什么,我阻止不了,可总有我能做主的地方,再不济,我也要能做自己的主。”
“这很好。”贺栖洲笑道,“以徐兄的品性与才德,一定不会止步于此。”
辞年附和着:“对!不止于此!”
“再往后……他的父亲便开始给她介绍别家的公子。”徐问之的笑苦涩了几分,“这也是正常的,父母之命,谁也推脱不了。我家人都在江南,家中只有我入京出仕,这满朝文武,谁家公子不是身份显赫……她多得是可以选择的人,而我……”
他道:“到后来,她的父亲便不让她与我来往了。”
辞年不解:“那你可以去找她!父亲不许,你就像戏里那样,去围墙边上挖个洞,然后悄悄传小纸条……”
徐问之叹了口气:“再后来,尚书大人急病去世,礼部的人乱成一团,丞相大人和太傅大人为了这个尚书的位置争斗不休,礼部的人便急急忙忙去寻他们,都盼着能沾一份好处,将来新尚书上来了,就算不能有福同享,也不至于吃了亏。这一下子……就把所有的担子都扔在我身上了。”
也就是贺栖洲入蜀,不在京中的那段时日。这整个礼部,就靠徐问之一个人撑起来,他忙得连给茸鸢写封信的机会都没有。徐问之道:“我盘算着,要是我努力一把,在这个尚书大人没了的时间里冒出头来,没准……我能成为这个尚书。到时候,我就能向茸鸢证明,我不是没出息的人,我不靠攀附他人也一样能成功。”
说到这,他的苦笑更加凄凉了:“结果你们也看到了。礼部没有可用的人,从刑部调来也可以……”
辞年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徐问之,只能弄了个小碟子,给他夹了块点心:“只是这一次没有机会,或许下一次就可以了!”
“我好不容易在上元节将她约出来,却只顾着追贼……怠慢了本来就在生闷气的茸鸢,我……”徐问之抬起头,下半句却突然堵在了嗓子眼里。他从茶馆的窗子里,瞥见了窗外缓缓飘过的一个素色的身影,只是一瞥,他却看得十分真切。辞年看他一愣,也跟着看过去,就算什么都没看清,他却还是心领神会道:“是茸鸢姑娘?”
徐问之哆嗦着:“我……我这时候去……”
“别犹豫了快去啊!”辞年一皱眉,抓起徐问之,大踏着步子往外追,这大街上人来人往,他们追出去一阵环顾,果然,那纤瘦的倩影并未走远,没等徐问之开口,辞年便冲着那姑娘所在的方向大喊了一声:“茸鸢姑娘!留步啊!”
这一刻,不只茸鸢姑娘,满街老少的目光,都在一瞬间聚了过来。
第六十四章 重归好暖春意融融
辞年与贺栖洲坐在石凳上,阳光暖融融的,照得人心里痒痒,能让辞年心里痒痒的可不止太阳,还有不远处屋檐下的两人。刚才那一嗓子喊出去,整条街都精致了。徐问之没见过这阵仗,一时连话都不会说,那回过头的姑娘确实是茸鸢,她今日出门挑首饰,突然想到这条街上打包些糕点,这才遇上了几人。
辞年和贺栖洲她不认识,这被辞年拽在身边一脸局促的徐问之她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茸鸢飞快地走过去,走过徐问之身边时,她低声道:“河边,一会见。”
然后将这个烂摊子扔给了这三位公子哥。
天知道徐问之是用什么表情走回店里结账的,他只恨不得这辈子都不要再上这条街吃饭了……一番折腾按下不表,一刻钟后,这对许久未能好好说上一句话的恋人,终于在河边光秃秃的柳树下相见了。贺栖洲拎着辞年,埋伏在不远处的石凳上,两人都撑着脸,眯着眼,看向远处的一男一女,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态都极为统一。
“快送出去,送出去啊……”看着远处的那人一副慌里慌张,连话都说不好的模样,辞年打心眼里着急。徐问之将手伸进袖子里,又半晌不敢拿出来,等他把手拿出来时,手上却没有那个装了镯子的礼盒,他看着像是在说什么,可说到一半又突然摇头,这都快把人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