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下一秒,他半眯的眼里,突然就映出了贺栖洲放大的影子。面前的人松开了捏着勺子的手,却将脸凑了过来。如微风拂面,蜻蜓点水,辞年觉得自己涂了香粉和胭脂的脸颊上,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擦过。
只是一瞬。
那温柔的热度,就贴在他左侧的脸颊上,仅仅一瞬。这一瞬里,辞年的感觉到了那人的呼吸,他唇瓣温度……其他的,辞年都听不清了,他的心跳在一瞬间炸响,如同除夕那夜炸亮在夜空的烟火一样轰鸣。辞年愣怔着,他忘了笑,忘了自己还咬着勺子,一张嘴,那粘了口脂的白瓷勺落了下来,贺栖洲只一抬手,便将勺子稳稳接住,柔声道:“这不就松开了吗。”
“你……你……”辞年不敢想自己的脸现在是什么样子了,那灼热的火苗从内里往外烧着,即使脸上的胭脂被他这一吻蹭掉,那滚烫的红脸都能将这桃花妆补好。
他是真真切切地亲了他的脸!
辞年向后退了好几步,险些跌坐在那酸枝木椅上。贺栖洲见他这反应,顿觉不妙,赶忙放下手里的碗和勺子,过去扶着:“你没事吧?我方才……”可这一次,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双带着甜香的唇堵住了。
这双唇温暖柔软,带着那人悸动的颤抖,它贴在贺栖洲的下巴上,只差几寸,便要与他唇齿相接。这一吻,也只有一瞬。
这一次,轮到贺栖洲愣在原地了。
两颗雀跃的心隔着胸膛,正辉映着彼此的呼喊。它们无法发出声音,只能将那情动拼了命的往上顶,推到二人泛着红的脸上。辞年湿着眼睛,却依旧不肯嘴软,他颤声道:“是你先亲我的……”
贺栖洲看向他的眼睛,点头:“是我……”
辞年囫囵了一会,道:“所以我才亲你,我们……打了个平手!”
贺栖洲忙道:“我不是为了……”
辞年却没给贺大人说下去的机会,他再次推开窗,把头伸出了窗外,嘴角的口脂没了一半,一定在那人脸上留下痕迹了,可他现在竟没有胆子回头看一眼!辞年深吸了几口,让冬夜的冷气扑向脸颊,那脸上一阵刺刺拉拉的,一定是红透了……
“你脸上肯定有痕迹,自己……自己擦掉!”辞年没有回头,他盯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然一会被人看到了……”
贺栖洲柔声道:“好,我已经擦了。”
“多擦几次……”辞年嘀咕道,“我再也不涂口脂了……”
他一手攀着窗台,另一只手攥着腰带上的玉佩。连辞年自己都想不明白,这堂堂竹溪山的狐大仙,怎么就突然连见人都不敢了,这灯会才刚开始,还没玩够呢,但现在别说是下去逛逛,就连回头看他一眼,辞年都拿不出勇气来……
贺栖洲就站在小狐狸身后,他发现了辞年那攥紧玉佩的手,便伸出手去,将那小一圈的手握在掌心里:“我刚才的话还没说完。”
辞年的耳朵被发髻挡起来了,要是没被挡住,那两只耳朵一定会垂得低低的,羞得透出粉红:“不要笑我……”
贺栖洲真诚道:“我不笑你,是我先亲的,我不是同你玩笑……”
辞年仍是不敢回头,声音却高了几分,似是故意为怯怯的自己壮个胆:“我也不是同你玩笑!”
贺栖洲道:“也不是因为你扮作女子。”
辞年没有说话,他把手攥得更紧了,他的眼睛慌忙逡巡着,恨不能从这满大街的人里挖出一个能着眼的点,一个点就好!
可身边人的话却没有停下,贺栖洲道:“你若是明白我的意思……”
辞年哆嗦着抢白:“我明白……”
“当真?”贺栖洲的手微微一颤,语气里多了几分欣喜,“我……”
“我只是……太饿了,不是……我……”辞年紧张到语无伦次,他想把手从那人的手心里抽回来,却比谁都清楚的明白,这手不能抽回来,他颤抖了许久,终于转过身,鼓足了十二万分勇气,瞪着贺栖洲的眼睛:“你……你……你没擦干净!”
贺栖洲一愣,赶忙抹了抹下巴:“擦了擦了,这就擦干净了。”
辞年一抬手,捧起了贺栖洲的脸,用力在他下巴处抹了抹,把那残余的一点红抹得干干净净:“我要是以后都不扮作姑娘了……”
贺栖洲立刻道:“那就不扮。”
“我是狐狸!”
“我给你养鸡!”
“我……我到处闯祸……”
“我替你赔钱,任凭吩咐,指哪打哪。”
这话说着说着,两人竟一起笑了。这几百年间,他打过妖怪,抓过野兽,独自一人在山里生活,如何奔忙如何辛苦,都不能像这几句话一样,激起他心潮的阵阵汹涌。还有许多话,辞年不会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只得盯着贺栖洲那还泛着微红的脸颊,轻轻问道:“擦干净了?”
贺栖洲笑笑:“再不干净,皮都要蹭掉了。”
辞年扁扁嘴,冲着那泛着红的地方,再一次吻了下去。有记忆的这几百年,压根没有人教他怎么对付这难缠的情字,只是这一刻,他觉得这难解的题不再艰涩。毕竟刚刚贺栖洲说了,要是闯祸,他必定指哪打哪。
“还喝汤吗?”贺栖洲默认了脸上那个怎么都擦不掉的痕迹,将辞年歪掉的红梅簪重新簪好。辞年点点头,一句“好”还未出口,便听得楼下拥挤的人群里传来一声“站住!”
辞年赶忙回头,一双眼睛盯着楼下的人。只见那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突然裂了条缝,提灯的男男女女们全往两旁躲,一个青衣人正追着一个黑影,往街东头窜去。而那青衣人的后面,一个身着华服的女子正大喊着:“抓贼!那人偷我荷包!快抓他呀!”
这上元佳节,还能闹出贼来,辞年想都没想,双手一攀,腿一蹬,穿着一身红裙便翻出窗去,纵身一跃便到了对面的屋脊上,连裙子都不提就一路狂追。贺栖洲看着他头上那歪了一半的簪子,一时竟不知是随他一起翻窗去,还是先下楼给这一桌点心付个账,他斟酌了两秒,从钱袋里摸出五两银子,往桌上一抛,也跟着窜出窗去,追着辞年跑:“我的小公子!你可慢点别摔着!”
第五十九章 青衣客拾簪又相逢
辞年穿着裙子,顶着发髻,髻上还别着簪子。这一身换了别人,别说是抓贼了,就是快跑几步都无比费劲。屋脊很窄,脚下要是没点稳头,指不定就要滑一跤。可那小狐狸冲在前面,却像一只步履灵动的猫。
贺栖洲费了老大劲,偏偏就追不上眼前那个明艳的背影,他那一身红衣被风吹得猎猎,仿佛随时要融入灯火与月色中。
那贼人是个聪明的,他踩过点子了。眼见人都在大街上,便一门心思往小巷里钻,青衣人一边追着,还一边同不小心碰到的行人道歉,一路过来,竟是越追越慢。眼见这路越追越窄,越窄越偏,青衣人心急如焚,他拨开人群,又大喝一声:“别跑!”
也不知怎么,那贼竟似真的被他这一嗓子吓住了,立刻停在原地不敢动弹。
已经追入小巷了。远离了喧嚣的大街,这窄窄的巷子显得格外昏暗。但贼还没抓住,青衣人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他急匆匆追上来,甚至来不及平复急促的气喘,便扶着墙根断喝一句:“……站住!”
刚才那一声,已将贼人唬住,而这一声,竟将那贼直接吓得跪在了地上。
青衣人一愣,赶忙追过去,可越靠近,他就越发觉,这巷子里不止他一个人。贼人跪地,瑟瑟发抖,而那人面对着的,不是巷子尽头的砖墙,而是一个女子。
那女子一身红衣,静静立着,她垂着眼,似是在看那贼人。青衣人再近几步,才看见这女子的手里,还攥着一根三尺长的细竹竿,那竹竿一头在她手里,另一头却抵在贼人的脖子上。巷子里的灯并不多,只能找出两人的轮廓,可他还是看见了,这姑娘的手极为有力,她手指不过轻颤一下,那贼人便哭喊着求饶:“女侠……女侠饶命!是小的一时鬼迷心窍!小的这就把钱袋……钱袋……”
“拿来吧。”女子伸出另一只手,接过了贼人递上的钱袋,可就在她收下钱袋的瞬间,那贼人突然暴起,从袖子里抽出了什么,冲着她便刺了过去。青衣人大惊,喊道:“姑娘小心!”
可青衣人怎么也没想到,这姑娘会比他更快。那寒芒映着灯光,还来不及闪过一瞬,就被女子用细竹竿生生劈落,一声抽打皮肉的闷响炸开,那贼哭嚎一声,连刀子都拿不住。女子一眯眼,竟是提起裙子,一腿将贼人扫翻在地,没等他哭喊几句,又一脚跺在了他颤抖的右手上:“活腻了?你刚才干什么来着?”
这姑娘的声音有些沙哑,不似那寻常女子那样清脆。眼看贼人就要被她活活踢个半残,青衣人赶忙过来:“姑娘,姑娘!别打了!刚才那么大动静,官差应该已经赶来了,咱们把他送到……”
没等他把话说完,这姑娘猛地一抬头,竟跟见了鬼似的看着他。
她手里还攥着裙摆,一只脚还踩在那贼的身上,另一只手高高举起,手里的竹竿眼看就要打下去。两人面面相觑,竟陷入了无比统一的沉默中。而率先打破沉默的也是她。这姑娘甩了竹竿,把钱袋一扔,精准无误地抛到了青衣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