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人不在,问还问不着,我寻思着我出门一趟也就几个月,变化有这么大?钦天监这帮打杂的居然连我都不认识了?”
秦歌一拍大腿:“嗨,他们哪是不认识你,是不敢说罢了!”
贺栖洲觉得好笑:“有什么不敢说,我师父还能偷鸡摸狗逛窑子去了?”
秦歌“啧”了一声:“怎么说话呢,你师父今天一下早朝,就被那两位大人分别相邀,说什么都要拉他吃饭,他既不能随了这个,又不能跟了那个,自然是寻了个由头躲起来了,至于躲哪去了,没他的话,那些个小学徒能开口么?”
“吃饭这等好事,我十分乐意为师父代劳。”贺栖洲打趣着,手里的筷子却慢慢放了下来,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缓缓叹口气,“那两位,还真是麻烦得很。”
贺栖洲的师父,是钦天监的监正,名为叶怀羽。明面上都知道,这钦天监是个推星测算,占卜吉凶的职位。可天下之事,无论出兵征战、兴修水利,还是求神祭天、宴请贵宾,大大小小,大都离不开钦天监的占卜测算。
吉凶之数虽为怪力乱神之说,却总能给人心理上的安慰。历朝历代,钦天监都被圣上直接管辖接见,到如今这一朝更是如此。不是因为这位皇上有多信鬼神之说,而是因为钦天监的测算确实精准,从未失误。
世人皆道钦天监监正测卜之术高明,如有神助,却不知这背后真正行事的,是贺栖洲这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徒弟。
如此倚重,自然少不了各方势力的拉拢。可偏偏这位叶监正是个死脑筋,每天在钦天监,不是练字测算,就是把玩自己那摆在窗前的几棵盆植玉兰,送礼不收,宴会不去,请他吃个饭,都还得这个徒弟亲自出马,不然谁叫都不顶用。
小心翼翼,又胆大包天,这么矛盾的一个人,整个钦天监除了贺栖洲,还真就谁都摆不平他了。
要摆平叶怀羽,就得先搞定贺栖洲。这个规则放在这,满朝文武得有一大半当场掉头就走。因为贺栖洲这人,实在是很难打交道。走在朝堂上的,谁都盼着己方阵营里能有个说得上话的人,不然那些前朝官员,何必挖空心思,将自家沾的上边的年轻女子送入后宫?自然是为了有朝一日,那枕头风能吹得更顺溜些罢了。
而贺栖洲这人,是实实在在的软硬不吃。不是便不是,没有便没有,真恶心起人来,什么软刀子都敢往外抛,可那话再尖酸刻薄,却也总还裹着一层挑不出错的礼节。这偌大的朝廷,有一个令人头疼的钦天监,而这钦天监里,有两个能把人逼疯的官员。
实在是国之大幸。
酒足饭饱,贺栖洲打算扔下秦歌先往叶府转一圈,毕竟他刚从蜀中回来,还有大把的事要跟监正汇报。可谁知秦歌这个爱凑热闹的非是不肯撒手,把饭钱一结,三步并两步地就赶到了他身边,非要跟他一块去看看。
贺栖洲丝毫没有吃人嘴软的自觉,他驱赶道:“钦天监内部事务,还请秦将军自重。”
秦歌毫不嘴软:“什么内部事务本将军还不能过问了?我怀疑你们吃饭不带我。”
贺栖洲笑了笑,步子更快了几分:“我就不带你你能奈我何?打我?”
“我……”秦歌咬咬牙,指责道,“贺栖洲!你才吃了我一顿饭!你注意你说话的措辞!”
“秦将军,你吵架的本事要是有你放人鸽子的一半厉害,也不至于沦落到请我吃饭的地步。”贺栖洲猛地止住步伐,连带着秦歌一起急停,差点摔了个趔趄。
秦歌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你……你……”了半晌,到底是没“你”出个下文来,贺栖洲温和一笑,扭头就走,留着秦将军一个人支吾半晌,终于小跑着追上前面的人,一面跑着还不忘一面絮叨:“我放鸽子不厉害你上哪问我要鸽子去!你给我站住……”
西市人声鼎沸,街道繁华,两人走过朱雀大街,又转了好几圈,可算来到了这位师父的府邸。要说这人性子古怪起来,连住的地方都是古怪的。这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极少能找到个这么僻静的角落,可偏偏这角落还就被这位叶监正占了。
贺栖洲拗不过秦歌,只能让他一路跟到了门口。
“你确定我师父乐意见着你?”
秦歌一脸震惊:“他怎么能不乐意见着我呢,我跟你多少年的交情,一起吃过多少顿饭,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都是谁鞍前马后的……给他送点心,是不是?”
“行行行……”贺栖洲不愿再与他废话,与前来迎门的小厮交代几句后,便带着秦歌进了府。
他们找到叶怀羽时,这大爷正躲在后院逗猫呢。也不知道猫是从谁家跑来的,他在门口看着了,抱起来就进了屋,而且大有不打算归还原主的意思。听着身旁有脚步声,这位大爷轻轻咳了一声:“回来了?”
贺栖洲应道:“来了。”
他将手中的猫轻轻放下,慢悠悠地直起身来。一别数月,眼前的中年人似是苍老了几分,师徒二人对视一眼,竟不约而同的露出了笑容。
花园凉亭里随时安置着茶桌,几人寻了个透风的位置,纷纷落了座。贺栖洲主动为师父沏了茶,全然没有刚才面对秦歌时的嚣张跋扈。叶怀羽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道:“看你报回的信里,蜀中竹溪山,只有一只作祟的妖邪?”
贺栖洲道:“是。已经斩杀。”
“这倒是稀奇。”叶怀羽疑惑道,“我分明记得,在入蜀之前,你也因天象异变测算一回,那时你禀报上去的,可是两个妖怪呢。”
第三十六章 归乡急故人逢二三(下)
秦歌只想来凑个热闹蹭口茶喝,他进这个门之前都没想到还能听到这么刺激的消息。端着的杯子也不敢往嘴里送了,只能偷偷借着余光打量贺栖洲的表情。
贺栖洲倒十分自然,他给师父沏了茶,又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道:“确实如此。”
还确实如此?秦歌一双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测算时说是两个,入蜀后却只杀了一个,还有一个呢?没抓住,那事儿就大了!要是算错了,那你钦天监的招牌可就砸了,这事要是被朝中有心的人抓住做文章,以这二位油盐不进的德性,指不定就得换一次血……
“天象异变,所以测算,测算得知,竹溪山内妖气蔓延,所以徒弟才将消息上报,得圣上批准,前往蜀中解决此事。”贺栖洲一脸轻松,“但现在此事已经解决了,竹溪山确有修为不浅的妖怪,而且是两个,但真正为非作歹的,只有一名。”
叶怀羽奇道:“哦?还有不为非作歹的妖怪么?”
贺栖洲一笑:“师父,这话可是你同我说的啊,你说要是有两只这等修为的妖怪,这小小的竹溪山早就炸了锅,怕是等不到我入蜀,就已生灵涂炭……”
“所以说。”叶怀羽笑了笑,捻起盘子里的糕点往嘴里一塞,得意道,“你出发前,我同你打了个赌,说这蜀中竹溪山,只有一只妖怪作祟,是我赢了。”
“师父,我当时可没应下这个赌局,您忘了啊?您当初还说,要是山里真有两个妖怪作祟,无论是什么妖物,一律诛杀,不得心软。”贺栖洲提醒着,“人都说钦天监的叶监正心明眼亮,这话我都记着呢!”
叶怀羽道:“少跟我贫嘴,一天到晚就知道耍赖。”
贺栖洲笑了笑,渐渐正色道:“这次入蜀,倒没有什么新奇的发现。竹溪山下有一竹溪村,村子不大,不过数十人口。但这座山上,确实有这两个修行得道的妖怪。一只是蟾蜍,另一只是狐狸。”
“噢,狐狸?”
“山中的狐狸得了竹溪村人恩惠,一心报恩,于是靠自己修炼得来的灵力封锁山野,不让任何人靠近,就这样保住了竹溪村数百年的安宁。如果不是他,这山里的蟾蜍怕是早就得了大造化,出山为祸,到时候,恐怕远水解不了近渴,就算我们及时前往,也不一定能保住蜀中。”
“照你这说法,这狐狸倒是与我们当初料想的不一样。”叶怀羽点点桌面,道,“当初……得知蜀中有异象,钦天监就已派人入蜀打探,可无论如何,都只能探到这狐妖的线索,说这狐狸有名字,它偷鸡摸狗,糟蹋黄花闺女,杀人越货无所不为。其余的……竟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他恍然道:“原来是这么回事……这狐狸,当真没有为非作歹,也没有伤人?”
贺栖洲道:“竹溪山数百年,无一人死于妖邪之口,是那狐狸以一己之力,护了一方周全。可他毕竟只有一人,行事风格也颇为古怪,这才让当地百姓有了误解,误以为他才是山中的罪魁祸首。好在我这次入蜀,已经将事情查清。”
说到这,他从怀里摸出一份折叠得平平整整的手书,将它递给了叶怀羽:“竹溪山之事的前因后果,全都在这,师父明日若是要入宫面圣,可以带上。”
“我还面圣?告假在家了,你自己面去吧。”叶怀羽哼了一声,“这狐狸倒是神奇,你此次回京,没说把它带上?”
“没有。”贺栖洲道,“竹溪山还有些残余的妖气,需他暂留当地进行清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