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栖洲道:“不过……你要一个人离开村子,村长会同意么?你毕竟是他的独女。”
竹浮雪点头:“爹知道这件事,想了好几天,后来也慢慢想明白了。他说,去吧,儿孙自有儿孙福。所以我今天来,其实也是同你们道别,我东西都收拾好了!等你们出发了,我就跟着一起走,你们往长安,我就去江南,咱们山高路远……”说到这,十七岁的姑娘还是哽咽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畅快洒脱。
她扯起袖子,抹了抹眼睛,道:“总能再见的。”
“一定会再见的。”辞年忙安慰,“等我去了长安,见识过长安的模样了,我也要去江南,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给贺栖洲使了个眼色,“是不是!”
贺栖洲点头:“嗯,得了空,我们就去江南。”
竹浮雪破涕为笑,伸出右手,翘起细白的小指,道:“那我们拉钩吧,说话要算话。两位大丈夫,可不能对我这个小女子食言。”
贺栖洲无奈地笑了笑,拉起辞年的手,配合的将三人的小指勾在一起,搭出了一个滑稽的形状:“一诺千金,决不食言。”
这个小小的村落,或许真的因为贺栖洲的到来,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但这些变化是出于什么原因,谁也说不准。
毕竟他们从未怕过贺道长,他们怕的是贺大人。
送竹浮雪回去时,两人正好碰上了那只滚圆的鸽子,它日子是越过越舒心,都快胖成球了。这坨白色的圆球在空中扑腾几下,扔下一个小纸条,上面是竹村长给竹浮雪捎的话。村长叮嘱着,村中的榕树下的小庙快修好了,让女儿带着两位过来看看。
想都不必多想,辞年自然是兴奋不已的。这短短的一截路,他跑得比谁都快。
庙果然很小,不过两尺长宽,正好能放下一个泥塑的小像。要不是穿着一身干净衣服,辞年都想趴到地上,认认真真仔仔细细讲这小庙打量个遍。不得不说,这小庙挺像那么回事,有横梁,有屋顶,还有个小案台,只不过庙实在太小,只能把案台放在门口,上边还放着几个砂糖橘,供着个小水杯。
辞年看着看着,竟突然红了眼睛。竹浮雪还当他哪里不满意,赶忙安慰:“是不是小了?要实在不合适……趁着我这段时间还在村里,我们再找个新地方,修个更好的……”
“不是的,这个好,这个很好!”辞年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他蹲下来,静静凝望着庙里供奉的那个小泥人,颤抖道,“我……我不是妖怪了,对不对?我不是祸害竹溪村的妖怪了,我是守护竹溪村的神仙了,对不对?”
贺栖洲柔声道:“你一直都是。”
竹浮雪闻言,恍然大悟,赶忙将辞年拉起来:“小公子一直都是竹溪村的大英雄,以前是,往后也是!”
辞年从未觉得如此快活过,仿佛这几百年的提心吊胆和奔波劳碌,都在一瞬间烟消云散了。他仍记得那个月色晴朗的夜晚,贺栖洲拍着老旧的栏杆,问他可曾后悔,对他说,做英雄是很辛苦的。
他当时一阵搪塞,只想着快点揭过这个话题。但现在,他觉得自己有答案了:很辛苦,不后悔。
辞年兴奋地直跺脚,他在原地蹦了好几下,毫不避忌地双手一展,整个人就挂到了贺栖洲身上,贺栖洲后退了两步稳住身形,放任他这么搂着,脸上挂满了笑:“行了,小神仙,这么多人看着呢,给我脊梁骨留点好,再戳要断了。”
辞年把手臂一收,两人更贴近几分,他几乎蹭着贺栖洲的鼻尖,理直气壮道:“是你说过你脊梁骨很硬随便戳的。”
贺栖洲笑笑:“是是,你说了便是,狐大仙句句真理,小道不敢反驳……”
两人这惯例的斗嘴刚要开始,便被一阵由远及近的呼救打断。两人一扭头,只见从村尾方向跑来一个孩子,这孩子哭得稀里哗啦,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除了喊着“救命”,竟是半晌说不出一句囫囵话。竹浮雪一见,赶忙过去,将孩子拦下,替他擦了眼泪,拍着背顺气:“怎么了小虎子,喊什么救命呢,有话好好说,别呛着了……”
小虎子瘦得像根豆芽,这么一哭,更是颤颤巍巍,他抽噎道:“我爹!我爹在后面!有妖怪!阿雪姐姐,救救我爹,救救我爹!”
竹浮雪一听,赶忙抬头,只见村口方向,一男子脸色通红,踉踉跄跄地跑来,而在他背后,成群结队的竹青发了疯似的追赶,伸长的爪子眼看就要戳进男子背心。竹浮雪心道不好,赶忙搂紧了怀里的小虎,一把捂住了他的眼睛。
可下一秒,一道剑光闪过,那离男子最近的竹青已被束着劈作两半。男子惊出一身冷汗,连滚带爬地冲进村,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小虎适时挣开竹浮雪的手,飞快地冲过去,哭着与男子抱在一起。
竹浮雪惊叹一声,转头一看,贺栖洲竟还站在原地,他手中的虹瑕却只剩剑鞘。
随着剑一起奔向村口的,是一身白衣的辞年。
第三十四章 细筹谋勾指誓重逢
这一阵惊天的动静,直把竹溪村的村民全都惊到了村中。大榕树下,呜呜泱泱围着一群人,可他们都有分寸得很,安慰小虎的,照顾小虎父亲的,自觉维持秩序的,谁都不敢越过贺栖洲一步。这位白衣道人,此刻就成了一座天然的屏障,似乎只要有他在,竹溪村必定风平浪静,无灾无忧。
“贺道长……不不,贺大人,那边的……当真没问题吗?”竹四嫂抱起小虎,哄了好一阵,可算将他的眼泪止住,此刻她探出头,悄悄询问道,“好多妖怪啊……”
“应该是没问题的。”贺栖洲笑笑。
“应该??”一听这话,竹溪村众人目瞪口呆,纷纷祈求道,“别应该啊!人命关天啊贺大人!这哪能应该呢!”
贺栖洲一摊手,让他们看自己手中的剑鞘:“我只是推测,应该没有问题,毕竟就算有问题,我也帮不上忙啊。喏,我这手上就只有剑鞘,真有什么问题,你们指望我,还不如指望竹姑娘呢。她好歹还会射箭,我没了剑啥都不会,一会你们记得保护我啊,我要是回不到长安……”
竹溪村众人一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还是竹小六反应快,他一拍大腿,结巴着:“木、木剑也可以!快给贺大人找一把来!”
大家一听,又转头要回屋里给他找剑,贺栖洲叹了口气,懒散道:“本大人今天就想看戏。”
“啊?”一听他这话,众人便又不敢动了,只见他不知从哪摸出个小板凳,一把放在榕树前,抱着那剑鞘就坐了下来,手里也就还缺把用来磕的瓜子了。竹溪村人看他不愿出手,又看了看村尾与竹青打得热火朝天的辞年,一时愣在原地,不知何去何从。
贺栖洲撑着脸,懒懒道:“各位是当真想帮个忙?”
“是是是……”一听他开了腔,村民们赶忙围了上来,殷勤得不得了。贺栖洲点点下巴,啧了一声:“办法也不是没有,但看各位过去那么讨厌狐大仙,这法子恐怕为难你们,我一向是个讲道理的人,强人所难的事情我从来不做,也不屑于做,还是算了吧,咱不如一人一张凳子看看戏,你们看……”
言罢,他伸手一指,辞年正与一只竹青打得难分上下,他绷紧了手臂,趁着竹青躲避的空档,猛地一剑刺穿了竹青的胸膛,眼见这只竹青倒下,辞年的剑锋丝毫不停,紧接着一个斜挑,将他侧后方想要偷袭的另一只竹青斜斜劈作两截,一招一式,格外干脆利落。
“虽然狐大仙是个妖怪,平日里又偷懒耍滑,但好歹还有两把刷子是不是?我细细一掐算……”贺栖洲捻起手指,随意掐了几下,“至少还能撑他一刻钟!”
“一刻钟!?”众人又一阵惊呼,竹四嫂脑子转得快,她赶忙凑上来,讨好道:“贺大人,您有话直说就是了,这为了村子……不不不,为了能保护您,咱们怎么也得照着办!大伙说是不是!?”
“对对对!我们一定照办!”竹溪村人的话头从未如此齐整,到让贺栖洲都差点笑出了声,只见贺栖洲重重叹了口气,又缓缓抬起头,将围着他的一众老小打量一番,道:“当真不勉强?”
“不勉强不勉强!一点都不勉强!贺大人尽管说……我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贺栖洲轻笑一声,指了指一旁新修成的小土庙:“看见这玩意没?”
众人一叠声的应道:“看见了!”
贺栖洲把手一挥:“烧香。”
“烧香?”本以为贺栖洲要给他们出什么天大的难题,谁成想就这么简单?一行人又是一愣,竟似听不懂他的话一般。贺栖洲微微一笑,道:“这是座庙,庙里供着狐大仙,那狐大仙现在就在不远的地方为你们斩妖除魔,你们不得表示表示给他烧香啊?记住,心诚则灵,谁要是有一点歪心思,拖了狐大仙的后腿,他一个支撑不住,那这村子……”
说到这,他脸色一黑,道:“可就没了。”
众人一听这话,急得火烧火燎,原本聚集的人群在片刻内四散分开,各自回了家去,贺栖洲打个哈欠的功夫,他们又飞快地冲了出来,这会不一样了,每个人的手里都抓了一把供神的香,奔到跟前了,才发现这庙没设香炉。人们赶忙蹲下,试着把香往地上戳,可这毕竟是被全村人一人一脚才出来的实土地,哪能这么轻易就戳穿。众人急得焦头烂额时,刚刚被救下的竹小虎,从自家后院里摸出一个沾了灰的小小香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