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栖洲道:“陛下说笑了,他何止翻墙而出,连回自己家都是翻后院的墙而入,要不今天这入宫面圣,本不该我来的。”
孟胤成指了指桌上的奏折,道:“这些,都是今天早朝上奏的。”
贺栖洲笑道:“陛下,钦天监一向只问天象,不算朝纲,而且这天意可测,人心却不可量,您还是别为难我了。”
“你这话说的,朕什么时候为难过你……”孟胤成渐渐敛了笑意,“不过,有件事,还真得麻烦你。”
贺栖洲赶忙行礼:“为陛下办事,哪来的麻烦这一说?”
“哎呀……不要这么拘礼!”孟胤成一把将他拉回座上,“这朝堂上人人都说,钦天监的测算精准,从不失误,所以我这个皇帝,也将钦天监奉为圭臬。今日缺了这个,明日少了那个,都不打紧,只要让钦天监算一算,便知道谁能担当重任。”
“这些混账的胡话,陛下不必听信。”贺栖洲答得极快,“钦天监向来只测天意,不算人心,朝堂任用之事,更是不能僭越的,这点无论监正还是微臣,都一清二楚。”
“朕又不是在敲打你,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孟胤成叹了口气,“昨日叶监正翻墙而出,你可知是为什么?”
贺栖洲道:“这个……微臣确实不知。”
“又跟朕装傻。”孟胤成道,“钦天监的监正大人,自然是被朝堂上那两位盯上了。”
“噢,这个微臣是知道的。”贺栖洲诚恳道,“只是不知道,他们是为了何事寻到监正头上,还把监正大人逼得翻墙而逃。”
孟胤成一笑:“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礼部尚书的空缺。”
“礼部尚书?”贺栖洲一惊,“这礼部尚书……没了?”
孟胤成道:“啊,你刚走,他就没了,夜里发了急病,第二天一早就没了,后宫里都说他那条命是你吊着的,不然怎么你一走,他就没了呢。”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说法,贺栖洲听了,无奈道:“……那微臣趁早转行,上太医院供职或许更为妥当。”
孟胤成“啧”了一声:“别贫嘴。”
贺栖洲道:“是。”
孟胤成围着书桌绕了一圈,手里不停盘弄着玉坠:“近日没什么节日祭典,也还没到科举的时节,礼部空缺了尚书,好歹还有御史能顶一顶,倒也不是迫在眉睫的事。但……这二位大人,倒是很积极,朝中百官,也很积极。你走的这几个月,他们接二连三的往我这跑,隔三差五的上书提及此事,为空缺的礼部尚书之位举荐人才,可推来举去就这么几个人,朕就十分好奇了,这些人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百官如此口径统一,非此即彼呢?”
贺栖洲道:“想必是有过人之才。”
孟胤成瞥了他一眼:“又装傻是不是?”
贺栖洲叹了口气:“想必是身后有人撑腰。”
孟胤成“哎”了一声:“正是如此。我朝历代重礼,礼部尚书虽算不上肥差,但好歹也是个说得上话的职位。各种年节庆典,祈福祝祷,都离不了礼部的安排。更何况……”他摸出手中的玉坠,轻轻甩了两下,“这礼部,还有贡举之事等他们安排,说他们掌握着选拔栋梁的根本,也并无不可。”
贺栖洲道:“这根本说到底,还是在陛下您手中的。”
孟胤成微微一笑:“朕也觉得是这么回事。奈何有些人功高震主,一不小心,就把手伸得太长。”
贺栖洲心下了然,却还是疑惑:“微臣明白了,那么……陛下将我召来,是希望钦天监为您做些什么呢?”
“到也不是什么大事。”孟胤成端起书桌上的茶,缓缓抿了一口,“近日入秋,该到丰收的时候了,各地来报,说中原地区一切安好,无病无灾,安居乐业,可北边却没什么动静,迟迟未见奏折,朕想让你帮忙算算,西北一带,是否农产丰收,风调雨顺。”
贺栖洲闻言,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微臣明白,待测算完毕,便禀报陛下。”
孟胤成挥挥手:“行了,我看平安的茶也该取回来了,喝杯茶再走,临走记得给监正带一点,江南的明前龙井,可遇不可求。今日之事,别让朝堂上那群老头子听了去。”
贺栖洲颔首:“是,请陛下放心。”
将近午时,贺栖洲才从宫里出来,屋外的太阳已经刺眼。引路的太监又带他将弯弯绕绕的宫墙数了一遍,这一次,贺栖洲没走神,他跟在太监身后,每一步都稳稳当当。出了宫,上了朱雀大街,贺栖洲盘算着是该回家一趟,还是先往师父府上走,却没想走着直线还没拐弯,就撞上了今日轮休的秦歌。
“你怎么又轮休啊?”贺栖洲狐疑地看着他,“你这么个轮休法,当真守得住大孟一方安宁?”
秦歌难得无视了他的冷嘲热讽,攀着肩兴奋道:“我可给你带了好消息,你想不想听!”
贺栖洲道:“要说就赶紧。”
秦歌“嘿”了一声,笑道:“你今天大清早派去蜀中的鸽子,回来了!”
第三十八章 信归来西北现端倪
秦歌这一脸兴奋的样子,倒是让贺栖洲狐疑几分:“我放出去的鸽子,你怎么知道得比我还快?”
秦歌笑道:“那好歹是我的鸽子!它回没回来,我自然是清楚的!”
贺栖洲“噢”了一声,道:“那鸽子呢?”
“回你家去了啊!”
“……”贺栖洲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天色,“你是打算又到我家蹭一顿,凑个热闹,顺带蹭一顿饭,是不是?”
秦歌哈哈大笑,一把揽过贺栖洲的肩,跟回自己将军府似的,轻车熟路地往贺栖洲家里拐:“老贺,我就欣赏你这点,不管啥时候你都这么聪明,跟你做朋友真省心!”
贺栖洲面无表情:“那还真是承蒙厚爱了。”
互为损友,也算挚友相处的极佳形式,对于这个从不靠谱的秦大将军,贺栖洲也只是嘴上嫌弃嫌弃,行动上排斥排斥而已。两人走到门口,秦歌却突然停下了脚步,他伸长脖子,向周围打量了一圈,恨不能把街上每一寸砖都掀开看一眼。
贺栖洲完全不能理解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看了他许久,才问:“你干嘛?”
秦歌“嘘”了一声,神神秘秘道:“我昨日回去,打听到些消息,你也知道,钦天监近日被人盯着,我要进你府上,自然要看看有没有人盯梢。”
“噢。”贺栖洲了然,“你说的倒有几分道理,但是秦大将军,你跟我勾肩搭背走了整条朱雀大街,还拐了三个弯,到我门口了才提防有没有盯梢的,晚了点吧?”
秦歌闻言,一拍脑门,乐呵呵道:“哎呀,你说得对,咱进去吧。”
贺栖洲一个人住,没有妻女家属,平日里连朋友都没几个,府上也自然是用不着什么人的。平日里要是有人找他,只要敲门被他听着了,他便自己来应门,要是敲门声没听见,即便人在家,也一律算作不在。只是这贺大人有个神奇之处,只要有人寻他,他必定是在的,三下敲门,一定有人来应,绝不用多敲一下。
只是这一法则在秦歌上门时容易失灵。
平日里每隔七日,便会有几个洒扫的小厮过来打理院子,这附近的人都知道,贺大人的家仆是最轻松的,每七天上一次工,此外一律回家休息,不必时时守在府中。真有忠心耿耿的愿意留守,贺栖洲还嫌他们烦,没过半天就全部撵了回去。
秦歌踏进门,一眼就瞅见了落在院内栏杆上的灰鸽子,一人一鸽阔别一日,重逢竟如隔三秋,秦歌扑过去,捧着小小的鸽子,温柔道:“小灰,你辛苦了!”
鸽子“咕咕”两声,用灵巧的脑袋蹭了蹭秦歌的下巴。
贺栖洲也不打扰他们父子重逢,只从鸽子腿上取下信筒,将里面的字条抖出来,缓缓展开。
辞年那歪七扭八的字,如所期望的一般,映入了他的视野。
“道长,这么快就给我写信啦?这鸽子好厉害,真能从长安飞过来。我住在竹舍里,每天去后山看一眼,竹青们还是不安分,那臭蛤蟆留下的妖气太重了,一时半会还真弄不干净。”
贺栖洲看到这,手中的纸片却突然被秦歌抽了去,他一怔,赶忙伸手去抢,秦歌却仗着自己武将出身,一步窜出好几尺,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好东西也让我看看!”
他粗略晃了一眼,朗声道:“院子里居然有了竹笋,我挖了好几颗,要是你在……”
念到这,秦歌突然觉得不妙,他赶忙住了口,缓缓抬头,却见不过几尺外立着的贺栖洲,突然对他露出了一个无比温和的笑容。秦歌一惊,赶紧奔过去,把信塞回贺栖洲手中,连连道歉:“我就看到这一句!我先去喂喂小灰,喂完了我进屋沏茶,贺大人看完了进来就能喝上,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拔剑!”
贺栖洲微笑道:“好的,去吧,秦将军。”
再抬头时,秦歌已经跑得影儿都没了。贺栖洲吸了口气,这才重新展开信。蜀中入了秋,天气慢慢凉下来了,贺栖洲回长安花了些时间,辞年就守在竹舍里,每天巡视后山,把闹事的竹青安顿好。万物有常,竹青也是阴阳的一部分,赶尽杀绝毕竟不妥,要能度化,也算是功德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