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坚持一会!”贺栖洲也并不闲着,他凝神定气,挥出一道剑刃,正将远处的一棵竹子斩断,断口整齐,竹节倒下后,他立刻奔过去,将多余的分枝剃干净,好剑是不该这么用,但此时只有它能用,也只有它好用。贺栖洲忙完一阵,回望一眼,道:“又躲水里去了?”
辞年呸了一声:“怂包!废物!臭蛤蟆!滚出来单挑!”
贺栖洲笑笑,刚想夸两句,却瞥见那潭中猛地窜出两道蟒蛇似的水流。这鬼东西果然还有后招!贺栖洲心下一惊,赶忙挥剑,剑气刺破淡淡的水雾,直奔着那蛇一般的东西刺去:“小心脚下!”
可还是晚了一步。
辞年一惊,忙低下头,却已经被那水里游出来的东西缠住了脚腕。他咬着牙,一挥竹棍,将离他最近的蟾蜍拍死在一旁的山石上,可脚上纠缠的力道太大,还是让他失了平衡。
辞年身子一歪,倒了下去,他猛地蹬着腿,大喊:“我没事!你抓紧时间!”
那水流却并不甘心止步于此,水流越缠越紧,都把他脚脖子缠得生疼。辞年霎时明白了这东西的意图……泽牢知道自己怕水!辞年屈起手指,挣扎着一翻身,狠狠扣住了岸边的泥地,咬牙切齿道:“你那破东西多久能成型!”
贺栖洲进退两难,他咬咬牙,又冲着那东西挥出一道剑气,可这刀刃般锋利的剑光,竟无法将那水流砍断,听了辞年的话,他赶忙应道:“还有一会!”
“一会是多久!”辞年猛地吸了一口气,身体往后一拖,那泥地被他刨出两道深深的痕迹。
贺栖洲飞快掐算一阵,隔着水潭吼回去:“半刻钟!”
又被猛地向后拉了好一阵,辞年把眼前的泥地都抓出裂痕,他额角青筋暴起,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避水诀!半刻钟!你得快点!”言罢,他一闭眼,猛地松了开手,被那水流拖进了深潭里。
身后响起落水的响声,紧接着是一阵欣喜的蛙鸣。贺栖洲紧皱着眉,猛地挥剑,红光过处,一排青竹应声倒下,他剑花飞舞,动作更为迅速。
半刻钟,从这一秒开始。
第三十章 步步险黎明终归来
半刻钟。贺栖洲咬着牙,挥起手中的剑,将砍下的竹子一根接一根地挑进水潭里。竹竿入了水,慢悠悠地漂浮在水面上,等岸上的竹竿全都赶下去,贺栖洲已是满头大汗。
还不够。他大吸一口气,纵身一跃,选准了浮在正中间的那根竹子,稳稳地落了上去。水面上横七竖八地漂浮着大片的竹竿,乱作一团。贺栖洲飞快地环顾四周,内心掐算时间,将这些竹节挑入水中已经耗了不少功夫,要是再一个一个推向岸边,这半刻钟根本不够!
水下已经许久没动静了,贺栖洲心急如焚。
再这么下去,就是真把这妖怪轰出来了,辞年指不定会变成什么模样。过往的几百年里无数次交锋,他都因为没有接近水边而躲开了这一劫,而如今……贺栖洲狠狠啧了一声,下定决心似的,从怀里摸出了一张符纸。
那符纸通体淡黄,上面只有淡红的寥寥几笔,画得也不太像传统的驱邪符篆。他一手执符,一手结印,缓缓诵出口诀。而随着他的吟诵,那手里的符篆竟凭空生出了一对小小的翅膀。
贺栖洲紧皱着眉,撑开眼,反手一扬,将那生了翅膀的符咒直直拍上天空,断喝一声。
下一刻,昏暗的夜空中绽出一朵明黄的焰火。深山之中,有什么东西正沙沙响作一片,渐渐从遥远的山那头席卷过来。贺栖洲一手持剑,一手捻决,他紧盯着水面,口中的咒语却不敢停歇。
几秒之内,沙沙的声响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密集。竹溪山的南面,突然压过一片漆黑的影子。那影子悬在空中,成群结队,靠得越近,那扑打翅羽的声音就越明朗。它们飞过头顶,穿破层云,月光蓦的透下,正正照亮了竹林环绕正中的潭水。
是鸟儿!成群结队的鸟雀,受了那黄符的感召,竟齐刷刷往这深潭上方赶来。它们悬在空中,任月光照耀着它们的羽翼,无论燕雀还是鸿鹄,都在这一刻暂留,拍打翅膀的声音,比往日山中的竹喧更整齐。
“下!”贺栖洲断喝一声,虹瑕挥动,随着他所指的方向,头上的鸟雀一拥而下,将散落的竹节全都推向潭水边缘,一根接一根,头尾相连,整整齐齐地码放成一个接连的圆环。更有聪明的鸟雀,将浅滩漂浮的水草衔来,将松散的竹节捆绑在一起。
虹瑕的剑端溢出红白相杂的光,正如它的名字,那水一般流淌的光芒,贴着冰冷的潭面,从中间向四周飞快流淌,光华淌过竹节,将竹子层层包裹,不过片刻的功夫,这水潭上便生出一张巨大的,盈满了光芒的网。
要是能等到辞年编好那张网,根本不必费这么大的功夫。
鸟雀们立在竹竿上,一双双豆大的眼睛,全都一动不动地盯着立在正中的贺栖洲,盯着他剑端汹涌而出的灵光。
“呼……”贺栖洲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缓缓抬手,命令道,“啄!”
霎时间,啄击声大作,暴雨一般的震响爆发在竹溪山上空。鸟雀们尖锐的喙,一下下地狠狠敲打在中空的竹节上,包裹着竹节的红白光流,也随着这敲击变为了利刃,一道又一道地刺入水中,贺栖洲敛声屏气,虹瑕的剑端不断释放着灵力,鸟雀们却仿佛不知疲惫,敲击越来越快,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
十五。贺栖洲默念着,眼睛死死盯着水面。
这看似平静的潭面,早已不似刚才那样毫无波澜。如利刃的光刺入水中,水底的蟾蜍经受不住,一个接一个地翻了肚皮浮上来。不少鸟雀嘴上没停,眼睛却已不自觉地盯上了水中的蛤蟆。
十。贺栖洲默念着,嘴上却安抚道:“此番事了,池子里的蟾蜍全是你们的,不必急于一时。”
原本稍稍有些偷懒的大鸟听了这话,越发勤奋起来,细长有力的嘴竟是将坚硬的竹节都凿出坑洞。眼看浮上水面的蟾蜍越来越多,水底都被红光映得透亮。
一。贺栖洲终于咬着牙,攥紧了手中的虹瑕,双膝半跪,腰腹一弯,重重将利刃刺向了深潭。
几乎是同一刻,一团巨大的水球从潭底炸了出来,水珠飞溅,将鸟雀全都惊起。水球迸裂的瞬间,两个人影从里面飞了出来。贺栖洲,一脚踢开竹竿,纵身飞起,一把搂住了那个瘦削几分的身影,踉跄着落到了岸边。
不等他下一步命令,鸟儿们也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它们一跃而起,扑到潭中,叽叽喳喳地瓜分起来,不一会的功夫,那一潭昏死的蟾蜍竟被分得干干净净,莫说是整的,连一点零碎的肉块都没留下。
被炸出潭水的另一位飞到了哪,贺栖洲暂时没空顾及,他趁着泽牢离开水潭的空档,又从怀里摸出几张符,东南西北各一张,符咒落在岸边,立刻形成联结,构作一张泛着微光的蛛网,这网死死镇着水潭,让他想回都回不来。
躺在他怀里的辞年突然一颤,用力地翻过身,将堵在喉头的水吐了个干干净净。贺栖洲赶忙替他拍着背心,急切道:“没事么,好些了吗……”
许是在山下木桶里练了一段时间的缘故,辞年的状况比先前好了许多,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意识却清醒得很快,狐狸猛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颤颤巍巍地扶着贺栖洲的手站起来,用力啐了一口:“人呢,他人呢……我今天非得……”
可话还没说完,他又身子一歪摔了下去,贺栖洲赶忙将他搂在怀里,托起他疲软的身躯。即使月光微薄,贺栖洲也还是看清了他腕上的莹白的砗磲,顿时心下一沉。水下如何缠斗,他尚且不知,但从这砗磲的显色可以看出,辞年的灵力已经彻底耗尽了。
“你先休息一会。”贺栖洲扶起站立不稳的人,将他慢慢移到一旁。
辞年却逼着自己瞪圆了眼睛,无论如何都不肯休息:“他人呢……人呢!”
“你爷爷在这呢……”浅滩的另一头,一个匍匐的身影缓缓爬起。山中昏暗,这样的距离根本看不清他的模样,但却能明显透过月光看出他异样的轮廓。贺栖洲眯了眯眼,使劲分辨着他的模样。
而这人却在下一秒趔趄着冲到跟前来。
竹棍袭来,贺栖洲赶忙拔剑迎战,辞年瘫坐在一旁,是实在挤不出一丝力气了。贺栖洲虽然还能战斗,但方才一役已经让他耗掉了九成的灵力,这会还能撑多久,连他自己都摸不准数。
这一凑近,他却看清了泽牢的模样。这蛤蟆精刚才至少还穿了件破烂的衣服,现在是连衣服都没了,大半个身子暴露在外,皮肉溃烂,双腿和左手甚至变回了蟾蜍的蹼,仅剩一只右手还有五指,仍能紧紧握住兵器。
泽牢双眼发红,他咆哮着,一次次冲着贺栖洲发起进攻,其动作就算笨拙,力道也不容小觑。贺栖洲咬紧了牙,一下下的格挡,根本抽不出空档进行反击。
“我和我的子子孙孙在后山好好的!究竟是哪里碍了你们?非得对我赶尽杀绝!”泽牢嘶吼着,重重挥出一棍,却因贺栖洲一闪身而扑了个空。他不甘心,嘴里不住问着“为什么”,紧追着眼前的影子不放,恨不能将这臭道士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