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浮雪抹干净泪水,眼眶虽然泛红,脸上的悲戚神色却少了许多。她点点头,一歪肩,将背后背着的弓箭转向前方,“我上山来,就是为了把这个给你们。”
“箭?”这姑娘不知到哪里转了一圈,竟还把弓箭这等狩猎的利器背上山来,箭囊看着还算结实,里面却只有三支箭矢,一旁的弓也偏窄小,并不似百步穿杨的神兵。
贺栖洲道:“竹姑娘有心了,你先随我们下山,山上实在危险,待你进了村,我们就带着你的弓箭到后山去。”
辞年应和着,往竹浮雪的方向伸出手。可就在他指尖触到箭囊的一刹那,一片浓重的白雾迅速腾起,那白雾像水蛇一般,将几人重重包围,不过片刻的功夫,贺栖洲已经快看不清身旁两人的位置了!
他心道不好,赶忙拉住了辞年的手,却在伸手去够眼前的竹浮雪时扑了个空。
箭囊落地,跟前已是空无一人。贺栖洲一惊,赶紧拉着辞年往前踏了两步,奋力拨开浓重的云雾,却怎么都追不到竹浮雪的衣角。月华流散,水雾浓重,蓝灰色的雾气缓缓散去,地上只剩下散落的弓箭,而前方,再也没有竹浮雪的影子。
“竹姑娘!”贺栖洲呼唤一声,声音在山间层层回荡,却在最后一声传回耳朵时,带上了一声戏谑的“嘻”。
辞年立刻道:“有水的地方,就有他。”
贺栖洲问:“什么意思?”
“他比之前更强了。”辞年长话短说,迈出一步,背起弓箭,拉上贺栖洲的手就往后山冲,“他是蟾蜍,生在水里,以往只是顺着溪流水潭行动,而如今……居然可以短暂的操控雾气了。这山上的竹叶变得枯黄,不只是因为妖气太重,还有水的缘故。”
贺栖洲一路跟着,抬手拨开了一根斜在跟前的竹枝,道:“他将叶子里的水移作雾气,就是为了这个?”
辞年叹了一声:“他知道我不会不管竹姑娘。”
贺栖洲心下了然:“走,后山水潭。”
黄叶纷飞,竹溪山仿佛一夜之间步入深秋,竹浮雪猛地睁开眼,视野里只剩迷蒙和模糊。她闭上眼,又眨了眨,这才看清,不是眼睛出了什么问题,而是自己的眼前有一层水做的屏障。
抬头,水屏障在头顶。低头,双脚泡在水中。她顿时明白,自己这是被一层水包裹起来,所幸的是这水与她之间,还有一道三寸左右的空隙,入鼻的空气盈满水汽,但好在还能呼吸。
她无声地吸了两口气,开始瞪大眼睛,透过模糊的水墙打量身边的环境。
她明明记得,前一秒,她还在辞年和贺栖洲的身边,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她就到了这地方……声旁是流淌的水声,偶尔传来几声涉水而过的动静。竹浮雪意识到什么,鼻子一酸,两行眼泪便滚了下来:“呜……”
身旁涉水的动静停了,隔着水幕,一个灰黑的轮廓缓缓靠近。竹浮雪抽泣两声,那水幕就突然撕开了一个大洞,一张发青的脸悬在洞口,一双臌胀的圆眼正死死盯着她。那一刻,竹浮雪都快忘了自己该怎么继续哭,可她还是忍住,指尖用力,使劲掐了掌心一把,大声嚎哭起来。
她这一哭,倒让露出脸的这位惊愕起来,没等他开口,竹浮雪便大呼:“神仙!你是神仙吗!你终于来了!山里的狐狸……为祸竹溪村多年!你可算来替我们收拾他了!”
这人一听,凶恶的神色都缓和了几分,他轻笑一声,道:“噢?山下有个为祸四方的狐狸?本大仙怎么没听过?”
竹浮雪一撇嘴,两颗豆大的眼泪又滚了下来:“是是,千真万确,我就是竹溪村村长的女儿!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还知道大仙您的尊号!您一定是后山竹清潭镇守一方的仙家,泽牢大仙,对不对!”
这人闻言,一脸错愕,问:“你还知道我的名字?”
竹浮雪趁热打铁:“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村志记载过……”
她突然“哎哟”一声,哆嗦道:“大仙,我腿疼,可能是过来的时候摔着了,你别让我站着,让我坐下,我慢慢跟你说,好不好?”
泽牢受了夸奖,兴致高昂,他立刻一挥手,将不断滚动的水牢解除,笑着请竹浮雪到一旁的山石上坐定。屏障破除的瞬间,竹浮雪终于能清楚的看到这后山竹清潭的全貌。
这潭不比山下的小石潭大多少,但却极深,借着月光看不到底。潭边翠竹环绕,山石嶙峋,而深潭再往外两圈,枯黄的树叶随山风飘零,竟是一派荒芜之景。竹浮雪只敢扫过一眼,可就这一眼,她还是被水潭里不断翻涌的东西吸引了注意。
那是一只只冒出头来,喉咙里咕咕作响的蛤蟆。
不大的水潭里竟挤了几十只木盆那么大的蛤蟆,他们瞪着滚圆的眼睛,凝视着这个来自山下的外人。竹浮雪脊背一凉,只觉得连脑后的皮肤都在发麻,她深吸了两口气,继续保持着哭诉的语调:“村志记载,泽牢大仙守护竹溪山多年,从未有过恶意之举,自从那狐狸来了,就拦着后山不让我们进,我们竹溪村人勤劳淳朴,早早就想上来孝敬您呢!”
泽牢很是受用,青灰的脸上咧出一个笑来:“噢?本大仙竟不知道,竹溪村人还有这番孝心。”他一笑,潭中的子子孙孙也跟着发出兴奋的蛙鸣,响作一片,竹浮雪强作笑颜,继续夸:“是这样,?是这样。竹溪村人仰慕您已久!特地派我……来接您下山,好吃好喝伺候着!”
泽牢一听这话,眼睛微微眯起,道:“你是怎么到后山来的?”
竹浮雪一哽:“这……”
泽牢又道:“我可记得,那狐狸本事不小,把整座山都封起来了,你又是怎么钻上来的?”
“竹溪村仰慕您多年,一直未得相见,与那狐狸斗了多年,总算寻着了他的弱点,这才突破了结界,赶来见您。”竹浮雪说话时虽然笑着,语气里却飘着一份掩盖不掉的落寞,她让自己笑得更灿烂,道:“村中年轻人为了冲破结界,大都受了伤,只有让我担起重任,夜探山路,寻找您的下落,可谁曾想……您居然来接我了。”
话到最后一句时,竹浮雪的语气里都带上了几分缱绻,颇有些撒娇的意味。这倒是让在后山隔绝了数百年的泽牢心痒难耐,他缓缓起身,笑着理了理身上那件早已破落不堪的衣服,道:“承蒙你们还惦记着本大仙,竟让你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来作陪。今儿算你走运,要是旁人进了我这竹清潭,怕是骨头都不会剩,不过你……”
泽牢缓缓低**,伸出因常年泡水而黏腻腥臭的手,轻轻拈起竹浮雪肩上的发丝:“……倒是很讨我的喜欢。”
竹浮雪笑得僵硬:“谢大仙喜欢!只是那狐狸刚才看着我了,必定会来坏我们的事……”
泽牢一哼:“怕什么?待他来了,你就在我身后,看着我怎么将他打得满地乱爬!”
“你要打得谁满地乱爬?”一阵凛冽的风声响过,从竹清潭正上方的山石上倏的翻下两个白影,声到就是剑到,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虹瑕也铿然出鞘,一柄利刃在辞年手中绽着光,直朝着泽牢的面门刺去。
竹浮雪惊叫一声,赶忙躲到泽牢身后,紧紧揪住了他那腥臭破烂的衣服。泽牢见状,从腰间抽出一截发着青芒的竹棍,一阵奋力格挡。
两方一阵交锋,竟是旗鼓相当,辞年一个腾身,跳回贺栖洲身旁,泽牢见状,挥起竹棒便要追击,却突然身形一滞,整个人顿在了原地。
月光投下,照亮了潭中躁动不安的蛤蟆群,一旁的岸上,手持青竹棍的泽牢突然敛声屏气,一动也不动。在他身后,竹浮雪缓缓探出头,手上紧紧攥着一根浸满了艾草汁的细线,而那丝线正横过泽牢的脖子,勒住了青灰发胀的皮肤。皮肤表面,一阵若有若无的灼烧正渐渐蔓延。
紧攥着丝线的竹浮雪浑身发抖,她强忍着恐惧,厉声道:“妖孽……受死吧!”
第二十九章 再携手共斗潭中怪
竹浮雪指尖的线很细,在月光下泛出阵阵青光。这新染的丝线还散着艾草的气味。她咬着牙,血液直往头顶冲。指尖染了色,也入了艾草的气味。细白的指节被勒出痕迹,将手中的线也染上微红。
泽牢一愣,猛地笑了出来。他一笑,颈上的皮肤也因为颤动而擦过丝线,冒出一股股细小的黑烟。竹浮雪不敢松手,只能更用力地扯了一把,厉声喝道:“老实交代!村志上记载的那些丢失的人,是不是被你所杀?还有山下镇子里的人,他们……”
“问得挺好。”泽牢似是察觉不到颈上的疼痛,放肆大笑,他浑圆的眼睛向后一斜,咧嘴道,“这么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怎么这么凶啊?这村子里来来往往这么些年,死了活了这么多人,哪个跟你有关?你的心上人么?”
“竹溪村的每一个人都与我有关!”竹浮雪一怒,手上更加用力,“快说!”
泽牢被她勒得后仰几分,可他脸上却丝毫没有害怕,反而桀桀一笑,缓缓抬起手,指向了一边的水潭。月光下,近百只浑身长满包团的蟾蜍瞪着圆眼,将半个身子埋在水下,一动不动地注视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