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让你握手啊……”贺栖洲笑道,“看清了吗?听清了吗?”
“我明白了……”辞年恍然大悟,赶忙松开了贺栖洲的手。他向后几步,回到空旷的院子里,看向随风摆动的竹林,突然明白了那四根首尾相连的筷子是何用意。
竹节空心,将他们连在一起,形成一个框。竹框入了水,半边浮在水上,半边浸入水里,此时只要将灵力注入竹节,奋力敲击,便能将水里的妖怪震个人仰马翻,逼他出水!
“我们再找个东西,编织成网,待他出水,就铺在水面上,让他想回也回不去!”辞年瞪大了眼睛,面露喜色,“这主意好,这主意好!我过往怎么没想到……”
“你缺了一个替你铺网的人。”贺栖洲伸了个懒腰,领着他往屋里走:“只轰上来还不够,这东西如何解决,还得有个更细更全的法子。先吃饭吧,改日找了竹姑娘过来,咱们再慢慢商量,要不要多请几个帮手。”
“你还有帮手?”
贺栖洲一笑:“先保密,等请到了再说。”
从那之后,贺栖洲还真就不知道去哪请帮手了。虽然每天出门前都会给辞年留字条,但一天大半的时间都见不到他,辞年还是觉得不太习惯。但转念一想,这又有什么好不习惯的……过往几百年,自己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好日子才过了几个月,这就不习惯了。
傍晚贺栖洲回来时,总会带着各式奇怪的竹节,他这是要寻出最合适的材料来。辞年在竹舍里耗了两天,实在闲得无聊,便跟着贺栖洲一起出门,不过他没跟着去找材料,而是到后山巡逻。关心的无非是:结界加固如何,竹青还有没有继续游荡……
竹浮雪又来了几次,要么是抱着书过来,给辞年讲她的新发现,要么就空手过来,教辞年如何编制渔网。这不是贺栖洲的要求,是辞年自己的想法,既然要把泽牢抓起来,那必然少不了一张结实的网。
两人一人坐在一边,一点点编织着,唯恐把网眼编大了,让那蛤蟆精跑掉。
不过就这么仅有的几次,竹浮雪也还是被竹生追到这来请了回去。辞年只好自己在院子里,慢慢编着网,等着贺栖洲回来。
其实这样好像也不错。辞年挑着手里的麻绳,想着,故事里流传的田螺姑娘,也是在家里等着人回来,看来故事也可以是真的。田螺要是生在水里,会被水鸟啄去,生在院子里,就不会被吃了。狐狸应该也如此。
阳光正好,只有几片浅灰的云飘过,偶尔遮住阳光,即使下雨,也得是入了夜的事情。
头顶有风声飘过,辞年一抬头,视野只捉到鸽子离开的时落下的尾羽。随着尾羽一并落下的,还有一卷小小的字条。辞年从堆在地上的麻绳里捡出字条,展开一看,竟是一封署名为竹浮雪的字条。
他找了个阳光通透的地方,细细读了一遍:“小公子,在下有要事与你相商,还请收信后,到小石潭入口处一见。”
为什么要去小石潭?辞年纳了闷,难道是这姑娘又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今日的编织活还有一半,这样也好,过去一趟,再回来时,还能让竹姑娘帮个忙。辞年这算盘打得稳赚不亏,想到就是做到,他把手里的织网一扔,跳着步子就往山里走。
将近入秋,山风都带上了几分凉意,辞年按着信上所指到了小石潭口,一眼便透过茂密的竹林瞥见石滩边立着的黄色身影,他一挥手,笑着叫她,往前跑去:“竹姑娘……”
可最后一字还未发声,身边便扬起一人高的沙尘,辞年赶忙闭了眼,警觉地竖起了耳朵。下一秒,耳边传来一阵刺耳的欢笑。他心下一惊,双腿陡然悬空,辞年猛地睁开眼,他竟已不是立在地上,而是被一张网死死网住,悬在了空中。
透过脚下的网兜,辞年将趁乱围上来的人看了个一清二楚。那穿着鹅黄衣衫的并不是竹浮雪,而是一个干瘦的青年,他为了让自己更像女子,甚至披散了头发,别上了珠钗!
而其他几个,都是村里的熟面孔,全是与竹生厮混在一起的几个年轻人。他们围着辞年,脸上都挂着同一个幸灾乐祸的表情。他们窃窃私语,像围观一个落入罗网的野兽。
竹生从后方走来,拨开凑热闹的一种跟班,笑得格外狂放:“怎么着?偷了东西还想跑?你别自以为是了,你是个畜生,是无论如何都斗不过人的!”
一阵屈辱从胸口翻涌而上,辞年怒吼:“我偷你什么东西了!”
“你问我?你偷了什么还要问我?”竹生半眯着眼,一副看了大笑话的样子,他转过身,向着几个青年一拍手,道,“看见没!看见没?我就说了他不会承认!这狐狸向来做了不认账,不过是惺惺作态弄死了一个小妖怪,就真以为自己是村里的大英雄,无法无天了!一天天勾了浮雪往他们那跑!你们可都看着了!”
围观的青年们连连称是,一时责骂四起。
辞年看向他们,竟都是那天夜里躲在竹浮雪身后的熟面孔!心头那把火快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烧着了,他一声怒喝:“你真以为这破东西能拦得住我——!”
辞年揪住网眼,双手用力。下面围观的人一看,赶忙向后退了好几步,竹生却大笑着骂了一句“怕什么!怂!”
“啪”的一声,辞年指尖一痛,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狠狠拍了回去。这感觉既陌生又熟悉,狐狸愣在原地,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痛麻发红的指尖,脑海里突然翻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辞年抬头一看,在这网最上方的绳结处,露出一角姜黄的符篆,那一角上有朱砂绘制的纹路,而这纹路,他在竹舍里看过不知多少次。
为什么会熟悉……
他第一次闯入贺栖洲的竹舍,偷桌上鸡腿被抓个正着时,就是被这符篆拦下了去路。是贺栖洲,用这样的黄符,将自己拍在了墙角里,动弹不得。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无数回忆像潮水一般涌入心头。屋外电闪雷鸣,他头痛欲裂,是道长将他带进屋里,给了他一个遮风避雨的屋所。
“小神仙……”脑子里平白响起了贺栖洲的声音,炸得辞年脑袋生疼。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这畜生傻了!被那道士的符吓傻了!哈哈哈哈!”竹生起哄,带着青年们笑得放肆,辞年缩在吊网里,看着自己的指尖,竟觉得眼前的世界泛起大雾。
一只狐狸,成了精的破狐狸,算什么小神仙!他早该想到,哪有一上来就白吃白喝的道理?!哪有什么“你还差一个帮你铺网的人”?!竹溪村人如此,贺栖洲如此,这天下的人全都如此……被拦在后山外的人可以因为灵芝骂他,也可以因为竹青骂他,更可以因为一些子虚乌有的传闻将他痛打至此。
他们早在心里羞辱了他不知多少次,连他唯一的希望也是如此!
后山真是个好地方,就该在里面躲着,不要出来,永远也不要出来了!
“行了竹生,别废话了,赶紧扔水里去!”一青年笑着提议,“咱折腾这么久了,好不容易让他上钩,也让我们开开眼!这要是成了,往后你就是竹溪村的降妖大师!全村人都得对你再敬仰三分,我们跟着你,岂不是更有排面!”
“水……”辞年猛地惊醒过来。他红着眼睛,瞪着围坐一堆的青年们,像坐在一口滚烫的油锅里,看着那些曾经被他护在村外的人,一根一根的往火里添柴。
“扔水里真能管用?”干瘦青年显然不相信这事这么轻易就能解决。
竹生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道:“我从浮雪那打听来的!你信不信?不信拉倒!剩下的跟我过来!”
一伙青年兴致勃勃地跟着竹生往岸边走了两步,吊着辞年的网兜连着竹枝顶端,而那竹枝被重量压弯,正积满了弹射的力量,只等谁用小刀,轻轻割断绳结。竹生抽出小刀,笑嘻嘻地看着辞年,而此刻,辞年早已没有心思再看他了,他眼里弥漫的滚滚大雾,全都是恐惧和愤怒的颜色。
竹生道:“畜生,咱来生再见吧!”
“嘣”的一声,绳索被镰刀挑断,装着辞年的吊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随着高高溅起的两道水花,重重坠入了冰冷的水潭。
第二十六章 白狐现竹溪再犯险
小石潭炸起波纹,又随着一串气泡的消失渐渐恢复平静。
解决了心腹大患的竹生笑得喘不上气,与青年们嬉笑着,捡起石头往潭水里扔。水潭起了一阵波动,又慢慢平静下来。
“竹生,这都快一刻钟了,该死了吧?”干瘦青年把头发扎上,珠钗却没再别回去。竹生抢过珠钗,给他结结实实按回头上,笑道:“竹远,你小子扮女人还挺好看啊!多扮会,让咱们多看会嘛!”
“是啊是啊!”他一起哄,周围的青年们都笑做了一团,一群人玩笑起来,在潭边你追我赶,不亦乐乎。
竹远看着瘦,跑起来却一点不含糊,穿着一身裙装依旧窜得飞快,一行人在他身后笑着追,忽远忽近,可就是抓不着他,他也乐得高兴,还不忘抽空回过来嘲笑两句:“哈哈哈!追我啊,追上就有媳妇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