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傅独无言以对,沉默许久,才道,“你当真要如此吗……”
“当真。”栖洲点点头,语气无比坚定,“这颗丹元本就是他的,在我体内这么多年,也算我……替他圆了一个成仙的心愿。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
傅独道:“可你要知道……这不比他当初与你交换。只取一部分,你的缺口补不上,他的裂痕即便修复,也只能维持普通的灵力运转,将来……是不能再成仙了。也就是说……”
他顿了顿,道:“即便成功了,你和他,都不能再回到上仙界去,你能明白吗?”
栖洲想也不想:“明白。”
“那……”
“不行!”身后传来一声断喝,众人纷纷回头,才见先前被栖洲打得满脸是血的安文显踉跄着跑了过来,栖洲一皱眉,本能地挡在石台面前。他一只手已经搭上剑柄,做好了随时要与这人再战一场的准备。
安文显却停在他面前,没有再进一步。他看着石台上奄奄一息的辞年,沉默许久,忽然道:“他该回到上仙界去……”
“安文显。”栖洲压低了声音,似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我劝你现在不要……”
“你也一样。”安文显忽然道,“栖洲,你也该回到上仙界去。只有回去,你们才能得到应有的公道……那些安家欠你们的,得有人来还。”
栖洲气笑了:“我现在没空听你说废话,也不想跟你算什么账,你要真想帮忙,就站在这,别动也别说话,你站在这,天雷落不下来,你不说话,就没人打扰我们施法。”他转过头,坐在石台上,望向秦歌,伸出手:“来吧。”
“不……我的意思是……”
栖洲不耐烦道:“你给我闭嘴!”
安文显一愣,终于咬咬牙,大声道:“……用我的!”
他这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看向了安文显。这位昔日的安公子,早就没了往日的高傲与尊贵,他站在众人面前,衣上全是污泥,脸上满是血和泪,连嘴角都青了一块。
“你开什么玩笑……”栖洲目瞪口呆,“用你的什么?”
安文显沉默片刻,深吸了口气,道:“我这个位置,本该是辞年公子的,是我占了他的位置,是我占着他的仙途这么多年,安家的罪孽,就让我这个不成器的晚辈来还。”他顿了顿,又道:“不必给我留什么,没了就没了吧……你们要救他,还得从丹元里取一块,那不如从我这取!”
“不用考虑取哪一块,就把整个丹元都取出来,完完整整的,全都还给辞年吧……”他说到这,终于还是哽咽了,“这是安家亏欠了他几百年的,该偿还的,就让我来还给他!我只求……”
他垂下头,连说话都欠了几分底气:“我只求你们回到上仙界……把该惩办的人惩办后,能不要为难安家其他的神官。他们也许……并不知情……”
栖洲想说些什么,却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不只是他,连同其他众人,都哑口无言,竟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傅独愣怔许久,才终于结巴着吐出一声:“你……”
可他话还没出口,头顶便忽然刮起一阵狂风。黑云溃散,一道金光自上而下,撕破了沉重的雾霭及山岚。安文显抬手要挡,却听得那不远的上方,传来一声熟悉的呵斥:“让你下来收拾逆臣,你倒好,在这与人谈起什么荒唐的交易来!这安家祖祖辈辈的脸,真是让你丢尽了!”
众人不约而同抬头望去,只见这逐渐淡去的黑云中,渐渐显出几个人影来。为首的不过中年,身着华服,脸色早已黑成了炭。他身边立着许多人,但大多衣着简朴,许是仆从侍卫一类。乌泱泱十好几人,全立在一层散着金光的云上,他们向下看着,目光里满是轻蔑和鄙夷。
是安盱。
这位一直身居高位的安家前辈,终于还是纡尊降贵地被逼出来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技法相斗谈何输赢
果然。无论辞年和栖洲是死是活,只要未曾伤及安家的后裔,这长安城郊就是天雷阵阵闹破了天,安盱也绝不会出面干涉哪怕半分。
安文显劈头盖脸挨了一顿骂,却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他仰着脑袋,逆着云端投下的金光,声嘶力竭道:“当年储仙台发生的事,到底有没有蹊跷,还请前辈告知!”
“蹊跷?”安盱虽高高在上,却还是将安文显的话一字不拉的听了去,他一脸难以置信,反问道,“什么蹊跷?什么事?你这又是上哪听来的无端传言,竟跑过来问我?凡间异象,让你下界解决,你拖拖拉拉半天,就为了所谓的蹊跷?”
安盱神色鄙夷:“我看你着实蹊跷。我安家在上仙界这么多年,从未出过你这样无用的后生!你可还记得我让你下来做什么的?”
安文显咬了咬下唇,答:“凡间异象,前辈让我下界来,捉拿有违天条的逆臣……”
安盱冷哼道:“你倒还记得,那我问你,这逆臣就在你身边,你为何还不动手!”
安盱口中的逆臣不是别人,正是一旁挡在石台前的栖洲。而此刻,这位逆臣正站得笔直,拔剑出鞘,也同安文显一般仰起头,望着那高高在上的长者。不过与安文显不同,他的眼里不仅没有半分敬畏,反倒还填满了狠厉和鄙夷。
若将一切罪责归咎,那安文显绝不是最该被惩罚的那个。这一点,栖洲心里一清二楚。
“飞升要渡劫,此乃天定之理,既然要渡劫,便难免有伤亡,若是觉得难过,人走后,立个好些的坟茔,年年记得洒扫一番也就罢了,怎么还闹成这样?”安盱眯眼一扫,才发觉这一旁的石台上还躺着个人,他不消多想,便明白了这场闹剧的根源,“小小兽类,能以坟墓葬了,留个名字,也足够了。又何必抓着不放,平添痛苦呢?”
“够了!”
安盱自认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却没想话音未落,便被一声断喝打断,他低头一看,却发觉栖洲站在那,虽怒目而视,却并未开口,真正打断他说话的,居然是立在一旁的安文显。
“够了,前辈,不要再说这些话了!”安文显攥紧拳头,喊道,“您为什么不肯说一句实话!当年在储仙台,我的飞升之位,究竟是怎么得来的!”
此话一出,安盱身边的侍从一片哗然,虽碍于身旁立着安盱,却还是忍不住张望起来。安盱面上却无半点波澜,他沉默片刻,忽然笑道:“你在说什么胡话,你可是安家的后裔,生来骨子里就带着灵力的天之骄子,你的飞升,自然是靠你勤修所得,这是天意,有什么好猜测的?”
“那他呢?”安文显指向一旁奄奄一息的辞年,哽咽道,“他的仙途呢?”
“他?”安盱更是不解,“不过区区小兽,怎配与人相较?文显,我不止一次的告诉你,与储仙台这些飞禽走兽保持些距离,它们即便再通人性,也终究不是人,既为异族,便是殊途,没什么好说的。”
他顿了顿,又道:“更何况,你所知的这位,早就不是储仙台的准神官了。他当年犯下重罪,关押受刑,是他自己受不住刑罚,还未刑满便坠落凡间。若说在过去,称一声公子也就罢了,现在?”
安盱嗤笑一声:“不过是个山野里的妖怪罢了。连人形都化不出全貌,留个狐狸耳朵,这等低劣的修为,哪里配与你相提并论?”
安文显不再说话了。安盱对他的沉默早已习惯,这个后生,永远在自知理亏时选择闭嘴,也算是孺子可教。见自己的教导有了成效,安盱很是满意,他正色道:“好了,有话回上仙界,多得是机会说。你下来一趟,别忘了自己该做的事。将那逆臣……”
他斜眼一睨,忽的发现,那原本站在安文显身边的栖洲,不知在何时没了踪影。而安文显竟像个呆子一样,只顾低垂着头,连人没了都没发觉!安盱一怒,脱口便道:“人呢?!文显,你旁边的……”
“自然是该在你旁边的。”鬼魅一般的声音忽然响起,安盱一愣,猛地回头,却见身旁的随从已经不知何时一个不剩。而他身后立着的,只有一人,是脸色阴沉如墨的栖洲。
安盱大惊,猛地低头,才发觉脚下的山崖边,正横七竖八地挂着他带来的随从,他们并非神官,却也绝非凡俗,这不过片刻的功夫,栖洲便能将他们悄无声息地带走挂在山崖边,这人……安盱不消多想,立刻后撤一步,拔出长剑,指向栖洲:“你!逆臣,当真是逆臣!”
“逆臣?”栖洲出剑极快,比他的脸色更狠厉三分,那剑锋破开云雾,冲着安盱的面门杀去,“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称我为逆臣!”
安盱虽看着年长,剑招却不输壮年。安家虽为修仙世家,却也出过不少造福社稷的功臣,朝野之上,无论文官武将,皆是自小研习六艺。更何况安盱在飞升之前就是武将出身,栖洲的剑虽然快,却也不是全然招架不住。他抬剑一横,堪堪挡住那刺来的利刃,兵刃相接的瞬间,竟迸出些许火星来。
这一剑尚未收势,下一剑便紧赶着刺了过来,安盱不得不赶着栖洲的节奏出剑相抵,却还是时时慢他一着。安盱咬牙,怒道:“你这逆臣,简直无法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