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围着一块大大的告示牌,一面看一面议论着,也不知在探讨些什么。突然,熙攘的人堆里突然挤出一条裂缝,一个伶俐的身影钻了好几下,一面喊着借过,一面把自己塞到了告示牌前,他展眼一打量,直奔着榜首的位置望去,只看了一眼,便立刻欢呼:“哈哈哈!又是第一!”
周遭有人忍不住揶揄:“辞年,又不是你考了第一,值得高兴成这样么?”
又一人道:“你是第一天认识他啊?每次放榜,他可不都来看这第一么,是不是他不打紧,是他想看的那人就行了!”
众人哈哈大笑,辞年倒一点也不尴尬,他指着榜首,笑道:“他就是厉害,我高兴不得?”
围观的笑着:“当然可以当然可以,看完了便出来吧,别挡着了,我们还得看呢!你一天天的这样,也不怕人家烦你呢!”
“他才不烦我呢,再说了,就算烦我,又与你何干?”辞年心满意足,这才钻出人群,扬长而去。
可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这闲不住的家伙,又偷偷溜进了他人的院子里。
院内有竹,白沙铺地。竹叶落得缓慢,即便着了地,也是静静铺在沙砾上,没有一丝喧闹的痕迹。
院子正中有一矮桌,桌上摆着茶盏和书卷,而桌前,端坐着一个雪白的身影,那一头青丝束得正好,人也坐得板正,此刻正端着一本书,看得仔细。可惜辞年躲在屋旁的假山后,竹枝掩映,让他看不清这人手里拿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辞年好奇心不减,他伸长了脖子,仔细瞧着,却没想脑袋上突然掉下一个什么东西,砸得他“哎哟”一声漏了馅儿。那人不等他捂嘴,便合上了书,头也不回道:“别藏了,出来喝茶吧。”
辞年被抓了个正着,却连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他摸摸脑袋,看了看落在地上的东西,竟是一颗青枣。辞年抬头,才发觉这四周根本没有果树,这玩意铁定是他扔过来的。辞年一撇嘴,赶忙窜过去,盘腿往矮桌前的软垫上一坐,把枣子往嘴里一扔,嘟囔道:“都知道我来了,还拿枣子扔我!”
“不扔你,你得躲到什么时候?”那人替他斟了茶,“茶刚泡好。”
辞年赶忙把枣子咽下,端起茶杯,将杯中茶水囫囵下肚:“好喝!”
“同你说了几次,喝茶要品,这么个喝法,能喝出什么?”那人面露无奈之色,却也没有怪罪他的意思。
辞年却眼睛一转,道:“茶就是用来喝的嘛,喝快喝慢,有什么分别!”
他细想想,又道:“那你教我怎么喝茶,我学!”
那人更是无奈:“你三天两头往我这跑,这也要学,那也要学,别说我没这本事教你,就算有,你也得学的过来才是。”
“你怎么没本事了!”辞年把茶杯往桌上一放,仰头道,“你可知道这次修测的排行出来了?”
那人低头,面不改色地理着矮桌上的书本:“知道。”
辞年又道:“那你去看了吗,可知榜首是谁?”
那人只笑而不语。
辞年一拍手,叹道:“是你啊!栖洲!你又是第一呢!你怎么都不自己去看看呢,那么多人看着,你回回都是第一!嗳,从我到了这储仙台……”
栖洲道:“从你到了这储仙台,我就回回都是第一,你也回回都去看,看完了,便兴高采烈地往我这跑,把这消息告诉我。所以只要你一来,我就知道,这次放榜又是我第一,自然不必去看了。”
他说这话时,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似是没有怪罪,辞年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差点把自己都给看进去。着人生得实在好看,又爱穿一身白衣服,走哪都引人注意。
栖洲收好了书,便只专心泡茶,辞年却始终闲不住,非要盯着他看。
这储仙台这么大,还真就没有生得如此合他眼缘的人。若说凡间……那也没有,一个都没有。
栖洲被他看得不自在,道:“你老盯着我做什么?”
辞年道:“你好看,还不让人看了!”
栖洲笑道:“你有这功夫天天游手好闲,不如勤加修习,积攒功德,上了储仙台,难道不想成仙么?”
辞年撇撇嘴:“当然想了!但我总觉得,你会比我更早成仙的。”
人间本就万物有灵,修道之法是谁开创的,已经无人知晓了,古往今来,多少修仙问道之人,都盼着能渡过天劫,一朝飞升。只是无论飞升还是天劫,都讲求时运,不可期,不可盼,也不可求。而渡了第一道天劫后,便会升至储仙台,在这暂居,各自修炼。
储仙台会有定期的修测,无非是些灵力修为上的评测,对下一步正式飞升成仙的机缘并无太大影响。但能上这储仙台的人,又有几个是凡间俗品?无论是修道之人,还是狐鬼精怪,既然得了道,那便是同一条线上的竞争者。这机缘捉到谁手上,便是谁的了。
辞年安分不下来,这才刚静下心喝了两杯茶,便又起了玩心。他坐着身下的垫子,往矮桌前挪了挪,捉过那人刚整理好的毛笔,问道:“你说,这渡劫飞升,是不是也跟在凡间时一样?”
栖洲笑笑:“这我哪知道,我要是渡了这趟,你也不会在这见着我了。”
辞年道:“哎,你当初收到信没有?”
栖洲不解:“信?”
辞年把毛笔横在嘴唇上,嘟囔着:“就那个告诉你你要渡劫的信啊,若不提前做好准备,真有天劫来的时候,岂不是狼狈不堪?”
原来说的是这个。栖洲道:“收到了,不然我怎么上来的?”
辞年嘻嘻一笑:“我也收到了,这是不是说明,咱们有缘!”
贺栖洲一愣,大笑出来:“这也算有缘,那这储仙台上下这么多人,各个都与你有缘,你挨个去结缘,没准将来飞升了,让你去做月老呢!”
辞年哼了一声,把毛笔放回去,叹道:“我要当了月老,就先把你的终身大事安排了!”
“劳烦你惦记了,不过这些……我暂时没空去想。”栖洲道,“能入这储仙台,已是极其不易,若能顺利飞升,也算是……”
也算是什么?辞年伸长了耳朵,只差没把脑袋杵到他跟前去。栖洲见他这样,不免觉得好笑:“你这小狐狸,似是对我很感兴趣。”
辞年忙缩回头来,却没半点不好意思的:“我是狐狸,你是鹤,也算是鸡的亲戚,那狐狸偷鸡,天经地义,我对你感兴趣,有什么不对吗?”
栖洲闻言语塞,一时半会竟没想明白他这话有没有哪里不对。辞年也不在意他搭不搭腔,反而继续道:“你这名字倒是特别,是怎么得来的?自己起的?”
栖洲并未直接回答,反而问道:“那你的名字呢?”
辞年道:“我?我识字之后随便翻了本书,从上头挑了两个好听的,便用了!你初次听的时候也说好听的啊。”
“是挺好听的。”栖洲点头,便收起书,要往屋里去了。
辞年心说这人怎么这样的,明明是自己先问的名字,他却把话头绕过去了,现在又收拾东西要进屋……难道是这名字有些不愉快,所以不愿提及?辞年自觉唐突了,便赶忙起身帮他收拾书本,栖洲也习惯了这么个小尾巴似的跟班,也就随他去了。两人前后脚忙活着,进了屋,可一进屋,辞年就更赖着不愿走了。
栖洲总觉得这小狐狸实在粘人太过,可他无论怎么赶,却总也赶不走。辞年放了书,又开始在他屋里转悠起来,转了半晌没东西可看,才悻悻回到他身边,道:“你这屋子好无聊啊,怎么连个玩的东西都没有!”
栖洲道:“这毕竟是休憩的地方,杂物太多扰了心思,不利于修行。”
这话刚说完,辞年那眼睛又不知飘哪去了,但随着视线的方向,大抵是在看自己的头发。栖洲一阵无奈,道:“觉得我这头发好看?”
“好看,比我的好看多了!”辞年嘻嘻一笑,“教教我怎么扎!”
栖洲道:“只是随意扎上的……”
没等他把话说完,面前的人便突然扯掉了束发的绳结。满头青丝披散下来,覆在肩头,竟让辞年看起来多了几分安静。当然,这点安静都是错觉,辞年一开口,那份短暂的恬静便立刻华为幻觉,破散得灰飞烟灭。
“帮帮我!”辞年先斩后奏,将绳结塞到栖洲手里,道,“我学得可快了,你教我我便能学会!”
栖洲已数不清这是今日第几次叹气,他接过绳结,妥协道:“那便坐好吧。”
屋里很静,只能听见院内的流水潺潺。辞年虽为狐狸,却早在飞升上储仙台时,就褪去了所有属于动物的特征,他老老实实坐在凳子上,挺直了腰杆,坐得跟栖洲方才看书时一样板正。他能感觉那细密的梳齿穿过头发,正慢慢拢起青丝。栖洲极有耐心,替他将细发一缕缕梳好,又用绳结束在头顶。末了,还不忘将手伸到他面前,揶揄道:“你看这是什么?”
辞年定睛一看,竟是一根尖端微黄,已经干枯的草芽。他接过,细细嗅了嗅,不解道:“这是哪来的……”
栖洲忍俊不禁:“这我哪知道呢?兴许是你上哪打滚粘来的,自己反而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