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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洲 (虚骨生莲)


  贺栖洲尚未应答,方平儒又道:“老夫知道,贺大人身手不凡,又精通异术。旁的不说,就说这十年前,陛下登基前的那点事,你我心知肚明。不是那妖邪动了歪心思,当时还是六皇子的陛下不会被它捉去,若是不被它捉去,你也不会将陛下从那蛇坑里捞出来。”
  ——“若不是你将陛下救出来,这十年,又怎么会让一个毛头小子,混入钦天监,把一个观星测象的小小机构,捧成了大孟不可缺少的股肱。”
  贺栖洲闻言,脸色顿时一黑:“方大人什么意思。”
  方平儒见他如此反应,面露疑惑之色,道:“怎么了贺大人,老夫哪里说错了么?”
  贺栖洲直截了当:“您的意思,这十年前的灾祸,是下官刻意为之,只为了让钦天监在朝堂中占得一席之地,能权倾天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这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有这样的心思,并不可耻,何况贺大人年轻气盛,想要在朝中有一番作为,偏偏没那个走正道的勇气和决心,靠这些旁门左道上位,也并非不可。”要说这方平儒也着实是个能人,嘴里说着这样扎人的胡话,面上依旧可以保持着和蔼可亲的笑容,仿佛坐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过路者,而不是他口中费尽心思、不择手段的贺栖洲。
  贺栖洲轻笑一声,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他缓缓起身,行下一礼:“方大人之心思细巧,常人恐怕难以企及,下官只是个晚辈,十年前也不过是个小小学童,谈不上什么野心,钦天监监正见我颇有天分,这才破例收留我,让我随他学习。方大人这等想象力,着实该去写写话本,说说评书,下官还有事要忙,若没什么旁的,便告辞了。”
  “这边要走了?”方平儒并没有挽留的意思,只慢悠悠地给自己沏了第三杯茶,“贺大人难得来一趟,说了这么多,就没有什么要问老夫的么?”
  “没什么要问的了,方大人。”贺栖洲道,“方大人心怀天下,当得起丞相之位。这天下众生,皆是棋子,这盘棋不好看,便撤了再摆一盘,总会有完美的社稷出现,您的想法,下官已经心知肚明,没什么好再问的了。”
  方平儒受了他这样的讽刺,竟也没激起半分怒气,他慢条斯理地捻了捻胡子,轻声道:“那老夫便来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风过回廊,将悬挂在廊中的灯笼吹得摇晃,桌上的最后一缕茶香被吹散,贺栖洲立在石桌旁,一言不发,一动不动。这是他第一次见方平儒,却盼着往后再也不要见到此人。亭外乌云密布,一场雨久久下不来,闷得人心头发紧。
  “那纸扎的手艺,还不错吧?”方平儒笑笑,突然冲他挥了挥手,当做告辞,“走吧,后生。这世间的高人只多不少,这天下不会被……也不该被你一个小小的钦天监左右。这朝堂一池浑水,早就该搅和搅和了……”
  直到彻底离开丞相府,坐上回家的马车,贺栖洲耳边都还萦绕这方平儒那番令人反胃的理论。
  他什么意思……
  他想干什么?
  长安的石板路颇为平稳,车夫还是那个车夫,除了使唤马儿,一言不发。贺栖洲坐在车里,心却比不上这通途的平坦。他的忐忑已经藏不住了。
  方平儒的企图若只是扳倒太傅,独揽大权,那他倒根本不必操心太多,朝堂争斗一直都是你来我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罢了。可当真见了这人之后,他才明白,这位方丞相,与前丞相不同,与覃太傅不同,应该说,他与这朝堂上下的许多人都不同。
  他扳下江桓玉,是不能容忍这等草包占据高位。他针对太傅,是厌恶他为谋取私利,把朝堂之位当做巩固自己地位的棋子。所以为了构建一个他心中完美的天下,他可以将他所看重的,口口声声夸赞的可造之材徐问之扔在地上摔打,任他看着家人被冤入狱,让他痛不欲生。
  那么他的下一个目标是谁,是将徐问之的所谓“杂念”彻底摒弃,还是先调转枪头,把这个靠着“雕虫小技”就深得皇上信任,足以动荡朝纲的钦天监铲了?
  他明明已经开始这么做了……
  马车停下,贺栖洲猛地惊醒,不等那两个仆从请,他便飞快窜下了车。他离开家门不过一两个时辰,天色已经缓缓擦黑,乌云裹着夕阳,连橙红的天色都暗沉几分,贺栖洲站在风里,听着背后逐渐远去的车马声,心里的不安渐渐放大。
  方平儒不会无缘无故发来邀请。
  他没有任何理由,将贺栖洲请到家中,就为了说一通莫名其妙的废话。什么天下大义,什么完美……他做这些,无非是为了拖延时间。虽然方平儒没说,但贺栖洲已经能够确信,从蛇患挖出的纸扎蛇骨,到后宫之中的花香惑主……全都是此人和他所寻来的高人所为。
  这天下奇人异术只多不少,以方平儒这样的身份,要寻一个还不容易么?
  他口口声声为民为君为天下……恐怕连君王,都在他那完美的棋盘之中。他正在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东西,将这一国之君也慢慢引入他的棋局中,改造成他期盼的模样。
  他究竟知道了多少,又洞察了多少……
  贺栖洲赶忙摸出钥匙,打开了他出门前落下的锁。他现在最怕的,就是开门后见不到屋里的人。他离开家的这一两个时辰,究竟会发生什么,如果这是调虎离山之际,那辞年恐怕……
  贺栖洲刚把门推开一条缝,门的内侧便传来一股力,将它迅速拉开。那张熟悉的小脸仰着面,正定定地看着神色慌张的他。辞年不等他开口,便立刻扑了上来,仿佛在家候着主人归来的急切的小动物。
  贺栖洲搂着小狐狸,心里的石头重重地放了下来,他搂着人往前几步,赶忙将门关上,两人明明只一会没见,却好像天涯重逢。辞年把脑袋埋在他怀里,长叹了好几口气:“你终于回来了……”
  “回来了,还赶得上吃完饭……”贺栖洲从未觉得如此放松,哪怕此时头顶有座高山即将倾倒,他也无所畏惧。两人依偎了一会,辞年突然抬头,道:“阿满还没回来……”
  贺栖洲摇头:“让阿满带着馥瑾走。”
  辞年不解:“真要走?怎么了?你到哪去了,是谁找你,真有这么危险么?”
  “走到哪去都好,不要再留在长安了……”贺栖洲说到这,突然叹息,“我们……还不能走。”
  辞年抱紧了他的腰,把脸贴在他怀里,闷声道:“道长不走,我也不走。”
  贺栖洲不知该怎么同他说明这些乱七八糟的情况,但有一件事已成定局:那朵倾注了馥瑾灵力的花,必然已经到了方平儒的手上。
  他从民间寻来的能人异士,到底是一个还是一群,都是未知。但可以确定的是,馥瑾目前的情况很危险……若是留下,敌暗我明,贺栖洲不能保证自己一定保得住她和阿满,可若是走……
  徐问之要怎么办?他虽为人类,不能与馥瑾长相厮守一生一世,但人这一辈子何其漫漫,真要在这时候将他二人拆散吗?这个决定,贺栖洲下不了,也没人可以替他做出选择。
  “咱们先去找徐大人。”贺栖洲揉揉辞年的耳朵,替他取来斗笠,细心绑好系带,“有些事与他相关,必须与他商量清楚,无论发生何事,都得一步一步来,有我在,没事。”
  “嗯。”辞年对贺栖洲一贯言听计从,两人收拾打点清楚,便朝着徐府前进。
  等二人赶到,天色已经全黑,两人知道开门的老伯腿脚不便,便象征性敲了敲门,随后一翻身跃进了院子。可院内空无一人,连以往徐问之常坐的池边石凳都空空荡荡。两人心里疑惑,便循着小路向里走,不过一会,便撞上了赶来开门的老伯。
  老伯见了两人,仿佛见了救星一般扑上来,没等发问,开口便是:“求求二位,救救徐大人吧!”
  贺栖洲好容易放下的心又是一悬,忙道:“怎么回事,您慢慢说!”
  “我听着敲门,还以为是大人回来了……”老伯急切道,“就几个时辰前,府上来了些兵爷打扮的人,说要找大人,他们在前院说了些什么,我不好去听,没说一会,大人就被他们押走了!我想追上去,他们把我拦下,说自己是皇上派来的,若再敢阻拦,就活活打死……这、这……我哪见过皇上,说不上话,只能干着急啊!求求贺大人,救救我家大人吧!”


第一百一十二章 十年期过往不可追
  一两个时辰。
  一两个时辰前,贺栖洲不就是被方平儒请走,到他府上听了那一堆不明就里的废话么……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徐问之被带走,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老人见他神色一怔,恳求的声音都弱了几分:“贺大人……是不是徐大人他做错了什么事?他是个大好人啊……”
  “老人家,先别急……”贺栖洲安抚道,“天色晚了,此时不好入宫的,您先在府上侯着,没准晚些能回来……可要是没回来,明日一早我便入宫去找他,他没做错什么,不会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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