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都是拉去城外埋了。”
福纨心念电转,转瞬间拿定了主意,叮嘱道:“这些证据你且记下交我保管,万万不要惊动了旁人,否则恐怕我也保不住你。”
醉娘一惊,为难道:“可是……万一少卿大人问起,妾……”
福纨道:“尸体按照规程来处理,其余的事情,你就一概当不知情。”见对方还在犹豫,福纨从袖中掏出一张小小纸笺递与她,道,“若有什么万一,你持这印笺去找一位姓楚的殿前女官,她会带你来见我。”
醉娘捏着那纸笺,愣了愣:“大人,您……您究竟是什么人?”
福纨停顿片刻,说了实话:“孤乃东宫帝姬,你若遇到危险,可来宫中寻求庇护。”
闻言,醉娘那双黑润的眼睛微微瞪大了,腮帮子鼓鼓的,有种茫然的可爱。
一瞬间,福纨又觉出了那种熟悉感,却无论如何想不清楚这少女到底是像了谁。
***
另一边,白蝉正蹲在大司马府的一颗歪脖子樟树上,百无聊赖地打量陈行玉跟他那群姬妾在院中打情骂俏。
几个小妾个个貌美如花,撒起娇一个赛一个的软糯,白蝉听着她们声声娇笑,却打不起劲儿,思绪飘向了另一个晚上。
她想起那人有一把动听的好嗓子,比底下几个都要好听,却总压着抑着不肯叫出声来,哪怕欺负狠了,也只是带着哭腔“唔”一声。可偏偏就是这短促的一声,像猫爪子挠在了她的心窝上,无论如何都忘不掉。
一念及此,白蝉感觉熟悉的燥热从丹田升起。她猛地回神,皱眉将乱窜的内息压回体内。
师父从小教她修无情道,无论爱或恨都被压抑到了极致。可是那个夜晚,好像有什么东西被释放出来,从此便再难收心。
福纨。纨儿。
她没什么表情,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缱绻的,温柔的,淘气的,撒娇的,全都是那人的模样在眼前晃。
……殿下。
白蝉蓦地睁眼,只觉得烦躁极了。
她再不耐烦等待,直接从树上一跃而下,吓得陈行玉的姬妾花容失色。陈行玉刚被爱妾嘴对嘴喂了酒水,见状险些一口喷出来,怒道:“你做什么?”
白蝉淡淡:“你托我的东西,我带来了。”
直到这时,吓呆了的女人们才注意到她脚边堆了个粗麻布袋,不知里面放了什么,竟隐隐渗出暗红的血色。
陈行玉眉头紧皱,挥手将脸色煞白的美人们统统赶了出去,方道:“你……你这也太不谨慎!万一叫人瞧出来了又怎么说?”
白蝉不答。
陈行玉打量她一番,有些头疼地揉揉额角。说实话,当他听说女帝斥重金从剑宗请来高手的时候,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会是个这样漂亮的女子。
平心而论,他最初对她也不是没有那种心思,但很快,随着白蝉一掌震歪了他家的百年古树,那点想法就跟树上的叶子一样烟消云散了。
陈行玉无奈地抬抬手,示意她将东西拿来看看。白蝉面不改色,直接解开麻布袋口,反手往外一抖。
伴随一股冲鼻子的恶臭,一具不成人形的烂肉白骨从里头滚了出来。
陈行玉从小出身高门,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何曾见过这等阵仗,险些当场呕吐出来。他捂着鼻子往后退:“这,这他妈什么玩意儿啊?!”
白蝉:“你的故人。”
陈行玉:“……”他连退七八步,直到闻不到味道了,才一边干呕一边道:“我真是……你他娘的连烂了的尸体都不放过?”
白蝉淡淡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何必客气。”见此情此景,她已经隐隐意识到,福纨当时说的不错,大司马说那宫女是他“故人”要送回故乡安葬云云,多半是在诓骗她。
她心中有些不满,却没有直接表露出来。
陈行玉险些气吐血,从指缝里扫了一眼那尸体,大着胆子道:“你,你给我把她衣服扒下来!”
白蝉愣了一下,不赞同地皱起眉头,似乎在想,堂堂大司马怎么还有这种癖好。
陈行玉一愣,接着跳脚:“想什么呢!我是让你把她随身的东西扒下来,尸体随便找个角落扔了!”
白蝉站着没动,蹙眉道:“你当初可没说要她的随身之物。”
陈行玉抹了把脸:“所以,东西呢?”
白蝉面不改色:“争抢之时扯落了。”
“……”陈行玉忍着恶心仔仔细细看了眼那面目全非的女尸,这才发现,确实只有一堆血肉,衣物什么压根就没了。
白蝉随手甩开那麻袋:“既然故人已经带到,在下这便告辞。”
“等——”还没等他喊出一个音节,白衣剑客已翩然腾空而起,瞬间翻过围墙,消失在了大司马府外。大司马执掌兵权,府中更养了无数亲兵,竟是没有一人发觉,任凭此人随意出入。
陈行玉追了两步未果,转头看见那一地没法收拾的烂肉,险些气歪了鼻子。
第25章 轻薄【一更】
隔几日福纨去太傅府时,怀中揣着那份详细的验尸报告,醉娘写得仔细,尾末还盖了大理寺仵作印。
刚进门,便听得身后一阵风声。福纨吓了一跳,回头只见那白衣女子轻巧落了地,好像一早就在墙上等她似的。
她慌乱间低低“唔”了一声。谁知这声刚出来,她就看见白蝉如玉似的一张面孔爬上了微红。
福纨:“你……白姑娘?”
白蝉轻咳一声,示意她先走。
两人一前一后往太傅府中走去,不多时,福纨忽听她道:“你肩上是什么东西?”
“什么?”
福纨觉得脖子微微一凉,却是白蝉的手指,轻轻拉开衣领,碰上了她肩膀靠近侧颈的位置。
白蝉:“你这儿,怎么了?”
福纨自己看不见,只得问她到底是什么东西。白蝉眯眼看了一会儿,手指上下轻抚,福纨觉得有些痒,强忍着没有哼哼出声,嘴硬道:“白姑娘,你再这样弄,我可要喊了啊!”
“喊什么?”白蝉停了手,露出几分困惑。
福纨捂住脖子:“你先前避着我,也不肯说喜欢我,现在又要动手动脚轻薄我,这可不行!”
白蝉无奈,自知说不过她,只得横了她一眼。
她眼睛生得美,这一眼横过来便像是秋水横波,叫人心里一荡。
福纨也是一阵迷迷瞪瞪,好不容易稳住了,才道:“你看,我虽喜欢你,却不是没有原则的人。你若也喜欢我,自然想怎么弄都不过分,可谁让你不肯说呢?”
“什么轻薄,我不过是——”白蝉抿唇,“不过是看你肩上有古怪。”
福纨挑眉:“那上回地宫中,你强按着我亲,也是因为我唇上有古怪么?”
白蝉噎住了。这还是那日之后两人初次谈起这个问题。她有些心虚,转开眼:“我,我也并非不喜……”
话说一半,却听得院中一声轻响。两人回头,只见萧太傅瞠目结舌,正呆呆将她俩望着。
福纨干咳一声:“嘶,萧太傅。认识一下,这位白姑娘是孤的——”
萧太傅打了个激灵,摇头道:“不,不必多言,殿下您开心就好。”
白蝉:“……”
林如晖正闲闲躺在廊下看书,见到几人进来,敏锐地觉察到气氛有些古怪,只看萧太傅好像丢了魂似的领着人进来,跟着福纨一副满不在乎的腔调,而她身后,那位武艺高强的白姑娘却是满脸纠结。
林如晖喊住打算往外走的萧冉:“大人是怎么了?”
萧太傅抖了抖:“……无事。”
林如晖狐狸眼一眯:“唔,你知道了?”
萧太傅猛地抬眼去看她,就在这时,福纨出声解了围:“知道什么你知道?别老想着套话。”
可怜的太傅大人如释重负,慌里慌张退了出去。
福纨倒不在意,掏出醉娘写的那卷验尸报告丢给林如晖,又道:“相柳图呢?”
林如晖警惕地:“你又要做甚?”
“本就不是你的东西,那么紧张干嘛?”福纨说着从一旁堆成山的案几上抽出那卷图,塞进白蝉手里,“白姑娘你看,能不能想起些什么?”
林如晖简直叹为观止,看着自家殿下就这么随手把京城各派抢得头破血流的宝图拿去讨小情儿的欢心。
白蝉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神,她定定盯着那卷印着相柳的卷轴,手指轻轻拂过布面,眉心微蹙。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福纨在她身旁坐下,翻看起整理好的旧卷宗。林如晖打量了两人一会儿,也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验尸报告之上。
几人各自钻研。半晌,忽听林如晖开口道:“鸩毒?”
福纨放下手中的案卷:“怎么了?”
林如晖嘶了一声,说不知是不是巧合,接着便翻出一份陈旧的报告给她看。福纨扫了一眼,上头记载十六年前那场中秋夜宴,宴客的酒水中也验出了鸩毒。
林如晖:“鸩毒并不易得,寻常下毒大多使用‘信石’,也就是□□。鸩酒……是宫中惯用的伎俩。”
“宫中……女帝?”福纨摇了摇头,“倒也不一定。皇亲国戚,权臣外戚,皆有办法取得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