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纨心中怀疑得到证实,整个人都绷紧了,喉头微微滚动。她并不肯就此放过萧太傅,反而逼上前一步,轻声道:“孤还听闻……女帝与柔妃有私,是真的吗?”
萧太傅神色猛地一白,旋即变幻不定,流露出挣扎之色。他唇角紧抿,似乎很不愿意承认,过了许久,才泄气似的一点头。
“我劝过她的,”他摇头,“我劝过她。只是她不肯听我的。她总说那个人对她很好,可如今呢?那个人还在御座上高坐着,她却成了一抔黄土。”
福纨默了一瞬,问:“那柔妃……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萧太傅停顿许久,方道:“很好的人。或许您不知道,她曾是我庶妹,闺名唤作‘春女’。”
第27章 柔妃
萧太傅很不情愿多提柔妃的事,福纨几番追问,方多说了几句。他提起福纨与春女长得并不像,只有一把嗓子有些许相似。
他道:“柔妃本是宫中女官,颇得皇后赏识。臣在家时总听她一脸仰慕提起皇后之事,后来才知,她竟同皇后有了私情。”
福纨听了,只觉得惊讶:“女官?若她与皇后是一双有情人,又为何会成了柔妃?”
——且柔妃诞下皇嗣,不就坐实了她与皇帝有过夫妻之实?
萧太傅冷言道:“呵,许是皇后为了留她在宫中使出的伎俩也说不定。”
他对如今称帝的陈皇后似乎多有偏见,福纨不便多问,只将疑问压回了心底。
她想起另一件事:“既然你知道,那想必林相也知晓此事?”
萧冉沉默片刻,点了头。
福纨微微咬紧了牙关,抬手按住他的肩膀,逼问道:“那他选楚衡则进宫,又是何意?”她见萧太傅垂头不语,语气愈加严厉,“孤问你话,你为何不答?”
萧太傅别过脸,含糊道:“殿下……”
吱呀。房门被人一把推开。
福纨回头,却见那门槛外站着脸色沉沉的林如晖。她立在阴影里,缓缓收回推门的左手,一身鹅黄长裙,白狐领薄披风,腰间悬着枚红绳玉佩。
本都是活泼的颜色,昏暗烛光一跳,却衬出了阴沉。
林如晖淡道:“太傅大人,这儿没您的事儿了。”
福纨松开萧太傅,站直身体,抿唇看向她。
只见林如晖那双狐狸眼一挑:“殿下,我们谈谈?”
室内寂静,唯余灯花轻爆。萧太傅犹豫片刻,退了出去,顺手替她们掩了门。
听得廊下脚步声走远了,林如晖似想开口解释,却被福纨打断:“你只需告诉我,楚衡则同柔妃相似一事,你知不知情?”
林如晖抿唇,半晌:“知情。”
“林府当初挑中她进宫,也是因为她样貌酷似早亡的柔妃——甚至比我更像,是不是?”
“……是。”
“呵,若女帝当真‘看中’她,又该如何?”
林如晖停顿许久,细细收束于眼尾的睫毛一扫,又一扫,将玲珑心思尽数收拢于那片阴影之中,叫人再瞧不出半点动摇。
许久,她抬眸看向福纨,甚至笑了一笑:“自然是……该如何,就如何。”
福纨:“你——”
与此同时,木门外忽地一声轻响。
林如晖似有所感,侧头看去,玩世不恭的表情骤然一变。她急急两步,拉开门臼,喝住正要仓皇逃走的女子:“站住!”
那黑影果然顿住脚步,慢慢转过脸来——一如既往沉闷的冰山脸,看不出究竟是欢喜,是愤怒,或是悲哀。
林如晖心中却一跳,泛起说不清的烦躁。
楚衡则意识到自己还提着替她买的食盒,无措地往背后藏了藏。
福纨跟着出了门,见这番场景,也是微微一愣,只听林如晖冷冷开口:“你来做什么?”
楚衡则喉头轻滚:“买了东西,给您送来。”
“都听见了?”
“……”
北风吹动廊下喜庆的灯笼,转出无数个影子,三人一时无言对峙。
半晌,楚衡则垂眸,轻声道:“那年林大人救了我性命,又让我扮作乞儿混进京城流民之中,只待陛下出宫便挤上去行乞。我原本想不明白他的用意,如今好像有点明白了。”
林如晖唇抿成一线,没说话。
楚衡则看向她:“我不是故意要偷听。我不如您聪明,也想不通那些大道理,只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林大人救了我一命,我自当回报。您……不必挂怀,旁的这些事,我知道或不知道,都无关紧要的。”
林如晖听她反复地提起报恩,愈发莫名烦躁,勾起一个刻薄的笑:“他救了你一命,所以无论让你做什么事,你都肯了?”
“……”
“什么都肯……什么都肯?哪怕让你去陪御座上的那一位?说话啊。”
楚衡则一颤,别过脸。
林如晖迈上前一步。她虽矮了楚衡则半个头,气势却惊人,抬手便握住对方的下颌强迫她看向自己。
“不许看别处。”她哑声命令。
楚衡则眼睫颤了颤,依言与她对视了,又像被烫到似的闭上眼睛。
林如晖冷笑:“你倒是将性命看得贵重,救你一命,就甘心像狗一样来还,嗯?”她甩开手,冷漠道,“只可惜,这么宝贵的一条命,却叫你活得下贱。”
楚衡则一瞬间咬紧了牙关。
她猛地转回来盯着林如晖,一字一顿道:“您说得对,我就是下贱。”
那一霎,林如晖漂亮的面孔几乎扭曲了。她心头无名火起,沿脊椎一路冲上天灵盖,烧得她脑中的弦蹦地断了。
她冷笑道:“是啊,下贱一点算什么?跟了女帝,要什么荣华富贵没有?楚衡则,你早就巴不得贴上去是不是?”
福纨皱了皱眉,刚想上前制止,却见林如晖动作一僵。
——楚衡则直挺挺跪了下来。
她跪在坚硬冰冷的石砖上,抬起眼睛。
这一眼那样木然,木然深处却又藏了浓重的绝望,就好像死灰底下的火星,一耸一耸地跳动着,随时都能烧起来。
福纨只看一眼便觉得刺痛,却不知林如晖心中作何感想。
楚衡则咬了咬牙,嗓音发紧:“从来……从来我都是您身边的一条狗,您开心就哄两句,不开心了一脚踢开也罢。是人总要生出奢念,狗不会,哪怕被送了人,伤心叫唤两天也就罢了。我情愿我是条狗,如此便不会难过,您却偏要我当人,为什么?明明是您!是您几次三番将我当礼物送给旁人,为什么?”
记忆里,她从未说过这样多的话,每一个字都清晰,都迫切。
林如晖踉跄退了半步,有点喘不过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道:“我何曾当你是……”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个字,好像会烫着嘴。
许久,林如晖苦笑道:“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从不曾那样看你。这些年,纵使你不在林府,可我待你之心,你当真不知?”
楚衡则表情松动了一些。
林如晖缓了缓,又道:“当初我是真的以为,父亲选中你只是巧合。等后来知道了前因,你已在宫中陷得太深,即使我也不能保你全身而退。”
她努力勾起唇角,露出个有点扭曲的笑,伸手向她:“别怕我,衡则。别怕,告诉我,你不肯的,对不对?你同我生气,是气我没有救你,其实你不肯留在宫中的,是不是?”
楚衡则仰头看向她,没有接她的手。半晌,她垂眸,轻一点头。
林如晖语气轻快了不少:“我就知道。衡则,你不会那样对我。你真好,先前是我错了,你还气不气?”
楚衡则低着头,没言语。
林如晖并不在意。她将视线投向夜空,好似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喃喃道,“衡则,你知道吗,我很想杀了那个人。她死了,你就能回到我这里。只要她死了,只要她死……”
她是喃喃自语,却叫福纨心中一阵发寒。
“这些话,你在这儿说说便罢,莫要让旁人听了去。”
林如晖回过神。她勾着浅笑,从眼尾扫了福纨一眼,懒懒道:“怕什么?殿下,还记得那日你问我,知不知道那药发木偶被人动了手脚。”
福纨心中一跳,升起种不祥的预感。
林如晖笑得畅快,连狐狸眼都很享受似的眯起来:“哈,我自是知情的。只可惜没能将她炸个粉身碎骨,啊,实在可惜。”
福纨眉头紧锁,只觉得额头一下下跳的疼:“那可是谋逆!”
“谋逆?怎么能叫谋逆?”她认认真真反驳,“女帝德不配位,底下的人蠢蠢欲动,却都是些有贼心没贼胆的废物。我不过是暗中推了把手。”
“你疯了?如此说来,那毒杀刘训之事——”
林如晖露出个耐人寻味的笑:“不,我若要他闭嘴,不至于会惊动了您。”轻薄的披风被夜风吹得微微鼓起,她眼底的笑意像盛放恶意的罂粟,她道:“杀人者用的是鸩毒,我提醒过您的。”
她说过……鸩毒是宫中惯用伎俩。
女帝?福纨第一反应是林如晖在胡乱攀咬——女帝无缘无故的,为何要毒杀刘监正?说不通啊。
林如晖凉凉地:“陛下想要掩埋的,兴许是‘那桩旧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