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喷出的瞬间,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贝拉数不清自己对着眼前的人刺了几下。总督沉重的躯干砸在她瘦弱的身体上,压得她无法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哭。
“……莫吉斯?”
总督没有回答,只剩血流不断从他破损的血管涌出,浸透了做工精美的刺绣地毯。
一切都结束了。
贝拉夫人瘫在地上,颤抖着呼出一口气,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淌。她想起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海鸟的投影掠过城市深处的巷落,替她捎走所有短暂的不愉快。
那曾是多么美好的岁月。
发现总督的尸体与眼神空洞的总督夫人时,女仆差点摔掉了手中的果盘。她吓得后退两步,险些瘫软的身体靠着门框,大气都不敢出。
很快,女仆就明白了一切,也做出了决定。
总督夫妇的卧房在总督府的三楼,而莫吉斯总督一向不让家人和贴身仆从以外的闲杂人进入三楼,被排除在外的包括看门护院的男性守卫,楼上的多数事情都由她们这些女仆打点。所以,其他人暂时不会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女仆快步走到贝拉身边,艰难地将总督的尸体从她身上挪开,又晃着她的肩膀轻声唤道:“夫人!夫人!您快醒醒!”
贝拉悠悠回过神,目光终于有了焦点。
“您快换上我的衣服,带上大小姐,赶紧从后门出去。租辆马车离开玛伦利加,去哪儿都行,越远越好。”女仆抿着唇,暗自下定了决心。“我会想办法拖延时间,让别人没法追上您。”
“那你——”
“没事的,我知道怎么逃跑。”女仆摇摇头,明明自己也怕得发抖,却还是紧紧握住了贝拉的手。“这是我——不对,是我们,总督府里的所有人欠您的。”
她们一直看着这一切,目睹着莫吉斯总督的暴行与贝拉的忍让,却无法也不敢伸出一次援手。为救女主人脱身燃起的这把火,便是她们长久的愧疚与迟来的勇气。
事发突然,贝拉没来得及与路易斯告别,也没能和索菲娅再说上一句话——与她相比,飞狮公馆的女主人显得多么快活,如玫瑰般光彩照人,是她憧憬却永远无法成为的另一个自己。
那场盛宴之后,索菲娅曾挽着她的手臂,边观赏玛伦利加的绝景,边用那蜜酒般清冽优美的声音同她说话。贝拉不知那是真意交好还是另有目的,但她依旧感谢索菲娅短暂的陪伴。
那是她漫长苦痛中的片刻欢乐,让她得以从另一个女人身上得到向往已久的温暖。
对于路易斯,贝拉也抱着复杂的情感。
她曾期望这个被玛伦利加遗弃的男人与自己一同远走,但最后,她只能在匆忙间给路易斯留下一封信。
“路易斯,我终于杀了我的丈夫,我全部痛苦的来源。
我不得不这么做。他差点杀了我,我只能用这种方式保护自己,保护我的孩子。
我准备带着孩子离开玛伦利加,离开半岛,到另一个不会被任何人认出的城市去。
我将遗弃我的名字、身份与过去,尝试在陌生的国度重新开始。
而你,无论你将去往何处,或是一直留在玛伦利加,我都祝福你,我的朋友。”
马车轧过一道被雪埋起的浅洼,颠簸了几下,贝拉年幼的女儿也因此醒了过来。
她揉了揉眼睛,口齿还不大清楚:“妈妈,我们到底是要去哪儿呀?”
看着女儿把头埋进自己怀中,潜意识里把母亲当作了温暖的被窝,贝拉终于破涕而笑:“到我们真正的家去。”
作者有话要说: Painful Memories - Normand Corbeil
☆、第五十四章 虚位
即使过去了十几年,莫吉斯总督之死依旧迷雾重重、众说纷纭,就像一团浑浊的云翳,环绕在被火烧得一片狼藉的总督府周围——当然,这座官邸很快就被修葺一新,只是再没能迎来下一位能够善终的主人。
那时的玛伦利加已经没了编排绯闻以消磨时间的余裕:寒潮的作用似乎在逐渐消减,至少被一场雪打断的春天又在雪融后“回来”了,但城市的节奏已经被一连串事件打乱,接下来几年的气温也比往年同期低了不少。
再没有人怀疑这场寒潮是否属于灾变的一部分。
——银湾塔杂记·总督府的绯闻与阴谋
“这烧的可真惨啊。”
天刚亮,统领玛伦利加城防与治安的吕西安将军站在总督府前,双手叉腰,抬头看向窗框外侧被烈火熏黑的釉面砖。
黑烟尚未散尽,烧焦的布匹和木制品的气味浓得呛人,本应馥郁的熏香也混在当中,就算是上好的猎犬也闻不出分毫了。
总督府的大火直到凌晨才被扑灭,由此带来的混乱也暂告一段落。吕西安早已差遣手下士卒对中心区严加看管,临时调集而来的守卫一手持盾、一手按剑,面无表情地围在总督府周围,拦出一片“闲人免进”的警戒区域。
调查现场的两名军官走近吕西安,向他报告初步的勘查结果。
这位年近五十、颇具骑士风度的将军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皱着眉,低声问道:“你们确定那死者就是总督?”
两位军官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其中一人回答:“虽说被烧成了那副模样……总督的贴身秘书刚去确认了,说凭手上的戒指和那副身量,基本可以断定那就是莫吉斯总督。至于他是怎么死的,还得等验尸官细细查看。”
另一个军官又补充了几句:“说来也怪,总督的夫人和女儿不见了,我们连她们的尸首都没找到——好像就死了总督一个人。”
除了整个三楼,总督府遭焚的还有二楼的厨房和仓储室,不过那里并没有死伤。众人刚发现火起、跑去救火时,院子里的马棚也莫名其妙地着了。
整件事都透着蹊跷。
将军摸着下巴,觉得比城防预算被砍时还要头痛:“别忘了叫总督府里管事的清点财产损失,记得把‘烧坏的’和‘不见的’分开算。还少了什么人没有?”
“说是当值的一个女仆也不见了,我们的人正在盘问。只是封城封得晚,如果真是有人故意纵火,凶手说不定已经出城了。”
“就算只是做个样子,也得把封城这件事干完。我们要做的就是维持秩序,以免生乱。”将军无奈地叹了口气。“现在封锁消息怕也没有意义了,市民很快就会知道死的是总督,也不知他们会编排出什么新闻。”
军官也只能苦笑。
“对了,搜索这些失踪者的时候不用大张旗鼓,也没必要兴师动众,耽误市民的正常生活。灾变时期,每个人的弦都绷得很紧,对公差和苛捐杂税格外敏感,我就怕为了这桩案子引出更要命的民变。而且说实话,就连我都不觉得能找到她们。”
吕西安低头看着路边融化了大半的雪。
那场雪虽说像一场放错季节的梦,却又留下了确凿的痕迹。这个春天比往年要冷,也不知之后的夏天是否会继续受到灾变的影响。
将军又抬起头,看向头顶还飘着黑烟的并不晴朗的天空:“不知怎的,这个春天竟如此多灾多难,直叫玛伦利加不得安生。”
两场市政厅紧急会议只隔了一天,会场就少了一个显眼的莫吉斯总督。
听到总督的死讯时,除了怀疑、惶惑和藏在礼节性哀悼底下的算计,众人的议论又多了一种近乎宿命论的色彩。
“难道真是玛伦利加运势不顺……”
“再这样下去,别说闹水旱灾害,就算是北方人打仗打到这来,我也没力气感到意外了。”
眼下,当务之急是找合适的人把持大局,不能让玛伦利加在动荡的灾变时期出现权力真空。
而就在这时,几日没有主动发表意见的索菲娅开了口:“我提名吕西安将军暂时代行总督一职。”
这的确是一个异议最少的选项。
由吕西安统领的守备军虽也听从总督府的安排,因为不得经商,它运作维护的资金需要倚仗总督府的支持,但仍是一个相对独立的组织,基本不会受到商会和望族的影响。同时,守备军对玛伦利加保持着绝对的忠诚,这一点不容置疑。
既不会让利益的天平向谁偏移,又能保证城邦的稳定。在场众人虽忍不住交头接耳,却没有一人喊半句“异议”,这也证明索菲娅的提名似乎再合理不过了。
秉性刚直的吕西安倒也不推却:“如果只是在选出下任总督前,代为处理总督府的部分工作,我自然乐意效劳。不必另设办公地点,我照旧在军营待着,把需要处理的文件送来便是。待过渡时期结束,我会即刻回归原来的身份。”
商界声望最高的商会主席也点了头:“我同意。莫吉斯总督是在这里白手起家的,其他亲属都不在本城,他的银行和其他资产将暂由股东大会管理,具体的继承问题待商议后再行定夺,您不用操心。”
吕西安深知商会主席在玛伦利加的地位,互相给面子也是应该的:“我毕竟是军人出身,对商会和银行的金钱事务不甚了解。若遇到什么问题,到时还得麻烦阁下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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