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伦利加可能要变天了。
路易斯也同样注视着艾德里安的面庞。
再过一会儿,就算是比郊外温暖的城区,也该到了下霜的时候。在月光的照射下,艾德里安的黑发也像结了一层皎洁的白霜,泛着飘忽不定的柔光。
路易斯伸出手,将艾德里安外袍的衣领拢好。
“不要过多地为琐事操心。至少等病好了,再跟着我到处乱跑。”路易斯从容地笑了笑,又习惯性地用手背去试艾德里安面颊上的温度。“你看,这不还烫着吗。”
被冷风吹过后,偏高的体温带上了一丝凉意,说是“又冷又热”恐怕更合适。
路易斯将手移到艾德里安的肩上,微笑着对他说:“快回去吧。”
艾德里安这才转身离开。他走得勉强算稳,就是动作比以往慢了不少,这倒也方便了路易斯目送他消失在下一个岔路口。
但路易斯还是不放心。他远远跟在艾德里安身后,直到看着对方走进飞狮公馆的大门,才松了口气,回身走向自己那幢又空又冷的小楼。
不知何时,他也成了会对某种事物“恋恋不舍”的人了。
午夜时分,路易斯又一次因外界的异状惊醒。不过这次不是寒潮,而是火烤枯枝似令人心烦意乱的喧闹声。
他慢悠悠地走到楼下,正准备开门查看,却见门后躺着一封信,不知是谁刚从门缝里塞进来的。路易斯拾起那封信,又听得一群人呼喊着从街上席卷而过。
因睡意昏沉,路易斯一时难以分辨他们在喊什么。而当他听清那句被不断重复的话语时,他的睡意也瞬间消失了。
“总督府着火了!”
路人的呼喊像刚从井底捞起的一桶冷水,从头到脚淋了路易斯一身,惊得他毛骨悚然。
他站在门口,手里捏着尚未拆封的信件,顺着守卫和市民奔跑的方向看去。市场的房屋普遍不高,但还是挡住了路易斯望向中心城区的视线。
在那高墙包裹的奢华官邸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路易斯随即将注意力转移到那封信上。
信封上没有署名,也没有蜡封,只是将封口草草折起。送信的人没有敲门叫醒他,不知是不便露面,还是事发仓促、走得匆忙,根本来不及面呈。
路易斯将门合上,快步回到房间,重新点起蜡烛。他展开信纸,发现那上面似乎还缠绕着淡淡的幽香——他对这味道有些印象。
而当路易斯细读信中内容,那不亚于“总督府失火”的冲击性消息更令他僵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
路易斯看着纸上用娟秀字迹匆匆写下的寥寥数语,沉默许久才发出一声长叹,旋即将信纸放到烛台上,看那封信在跳动的烛火中一半作青烟升腾,一半作灰烬下沉。
“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为托雷索家族效力的线人连夜从中心城区赶到贵族区,一路跑进飞狮公馆,焦急地叫起了刚睡下的索菲娅。
索菲娅以为是从鹤山庄园或信标号传来了什么紧要消息,连忙从床上爬起,往睡衣外罩了件短袍便走出卧室,与线人在走廊上见面。
“总督府着火了!”线人满头大汗,气都还没喘匀。值夜的仆从忙给他递来一杯温水。
“什么?!”索菲娅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举着烛台的手抖了一下。
她立即追问:“总督呢?”
“还不清楚。火烧的很大,总督府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一时半会怕是熄不了。”
住在走廊另一头的艾德里安也被这边的动静吵醒。在城外的寒风中受了凉,他正因发热意识昏沉,扶着墙站了一会儿才从两眼一抹黑的晕眩中缓过来。
推开门便是长廊,艾德里安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索菲娅身边,连惯常的敬语都没想起来用:“……发生了什么事?”
线人便把刚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总督府起火了,那头乱糟糟的,吕西安将军正派人维持秩序。具体情况我也看不真切,不知道有无死伤。”
索菲娅紧咬下唇,双眉紧锁:“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
为什么是总督府?为什么偏偏会在这种时候?究竟是一时失火,还是有人蓄意而为?
寒潮之后,灾变的流言已开始在民间悄然传播。并不和平的市政厅会议过后还不到一天,很多事情都还没商量妥当,若迁延时日,难保会人心惶惶。
艾德里安追问线人:“总督府附近是否受了牵连?会不会有人趁势作乱?”
刚问完两句,他便马上捂住了嘴,咳嗽时全身都在抖,却还强打着精神。这时,索菲娅才想起自己的侄子正深受风寒之苦。
线人忙答道:“起火的只有总督府,城市守卫已经控制了局面。”
“那,总督府、咳咳……总督府里的其他人,比如——”
索菲娅扶着艾德里安,轻声劝说:“你快回去歇着吧。不管长幼老弱,病人就该好好休息,这些事情我会处理的——我才是飞狮公馆现在的主人啊。”
“对不起……”艾德里安的肩膀抽动着,虚浮的视线无法控制地向下垂。“明明是最要紧的时候,我却……”
他憎恨自己不合时宜的虚弱,憎恨自己只能看着索菲娅在大半夜为突发事件忙碌。
艾德里安上次发高烧可以追溯到七八年前,当时还是因为和克洛伊跑到鹤山庄园外玩耍,一不小心踏进了河面的冰窟。
或许正是因为太久没生病,也可能受到灾变的影响,这次受寒硬是有了“病来如山倒”的气势,没严重到命悬一线的地步,却也十分难受。
早些时候,如果不跟着路易斯跑到瞭望塔去吹风,也许自己的病情不会恶化,不会像现在这样昏昏沉沉、什么都做不了。
但即便时间回到几个小时前,艾德里安还是想要见他。
正是因为玛伦利加处在灾变的阴影之下,正是因为在会议上目睹了不愉快的场景,正是因为心中盘绕着晦暗不明的思绪,艾德里安才分外想见到路易斯。似乎只要看到那张脸,听到那低沉冷静的声音,不安的内心就能平静下来。
至于现在遭受的病痛,权当是给这点难以启齿的小心思还债了。
总督府陷入火海的同一时刻,一驾马车正在玛伦利加城外的郊野上疾驰。遮的严严实实的马车里,坐的正是贝拉夫人与她年幼的女儿。
身份尊贵的总督夫人此刻却穿着女仆的麻布长裙,棕色头巾将凌乱的长发拢起,怀里紧抱着她不满四岁的女儿。她愁眉不展,几近干涸的泪水沾着血渍与尘土,在那张苍白的脸上留下两道蜿蜒的泪痕。
贝拉低下头,用颤抖的手指轻柔抚摸着眼前稚嫩的面庞,动作小心翼翼的,唯恐弄醒自己的孩子。除了抱上马车时迷迷糊糊地醒了一会儿,她的女儿一直睡得很熟,也很安静,小小的身体随着呼吸的节奏缓缓起伏。
她们走得很急,只抄走了一袋金币和几件相当值钱的饰品,也没带上几件御寒的厚实衣物,贝拉只能用自己的怀抱充当睡床,用体温充当孩子的暖源。
终于逃离了囚禁她十余年的牢笼,贝拉只想痛哭一场,可她的泪早已在烈焰燃起前流干。瘦削的肩膀颤抖着,脆弱得像总督府里的琉璃花瓶。
就在几个小时前,莫吉斯总督还在狠命鞭打她,就连本能的抽泣和求饶都成了加剧惩罚的理由。本是很寻常的一个夜晚——总督的殴打甚至可以是不需要借口的。
这次的原因很简单,也很离奇:总督走进卧室时,见尚未卸妆的贝拉正把合起的窗户打开一条缝,以放进一点新鲜的空气,他便觉得她在故意放出卧室里的熏香,好远远地勾引外人。
再加上白天的市政厅会议,他与楚德合伙敲诈教团的计划算不上顺利。总督虽不曾表态,心里还是隐隐呕着口气。只需一点微不足道的火花(他自己就能凭空造出点火花),膨胀的愠怒便全数爆发在贝拉夫人的身上。
当总督被病态的怒火冲昏头脑,随手撇开皮鞭,直接掐住贝拉的脖子时,本能的恐惧从被扼出淤青的颈侧迅速爬进她的脑海:这次,他真的随时有可能杀死自己。
其实,贝拉曾无数次想过,要让自己摆脱痛苦很简单。只要她狠下心来,尽可以一死了之,她也无需强打精神等待女儿入睡,伏在那张小床边无声地痛哭。
而此时此刻,丈夫正握着她的喉咙,边发出污秽的咒骂,边收紧双手。
她也许就要死了。远离这些身外的污名与切身之痛,实现最彻底的解脱。
可一想到年幼的女儿,贝拉又开始畏惧死亡。
那是她支撑至今的唯一念想。为此,她必须活下去。
“放、放手——”贝拉边喘气,边挣扎着握住总督的手,想要掰开那铁钳般的手指。“求你了,别杀我——”
总督腾出一只手,扯散了她的头发:“闭嘴吧,你这不知廉耻的荡|妇!”
盘起的发髻散了大半,嵌着宝石的发簪也从发间脱落,掉在一旁。
出于本能,贝拉握住了那支发簪。她用尽全身仅存的力量,抓着发簪向莫吉斯总督的颈侧刺去。这既是自救,也成了迟来的复仇。给了她逃离的理由,也彻底切断了她的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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