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湾塔杂记·探险家与他们的船
洛格玛古圣殿正在崩塌,萨缪尔却依旧呆立在龟裂的壁画前,望向天坑的双眼中空无一物。
海格不能把他留在这里。
“萨缪尔!”审判官抓住那只连刀都没握住的手,在震耳欲聋的地裂声中大喊对方的名字,想要唤醒精神恍惚的萨缪尔。
萨缪尔缓慢地转过身,既没说话,脚步也不曾移动。海格拽着人准备往外冲,试图赶在落石堵住裂谷前逃离圣殿。
“……你走吧,让我留在这。”萨缪尔的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或者现在就杀了我。”
——我没有自戕的资格,只能让外物夺走自己的生命。
这是萨缪尔一直以来的想法。
海格急了:“现在不是说这种蠢话的时候!等我们离开圣殿,叫我把你千刀万剐都无所谓,可现在事情还没有结束!”
十数个扭曲的“人”正从圣殿角落的阴影脱茧而出。
准确地说,那是一群衣衫褴褛的骷髅,发黄的骨架外只蒙着一层干瘪的皮肉,残破粗陋的铠甲与锈蚀的兵器叮咣作响,空洞的眼眶里闪着鬼火似的蓝焰。
它们是古战场的死灵,是世界之蛇对古战场记忆的实体化。而在海格看来,它们是无光者的“始祖”,也是最后的无光者。
它们刚从漫长的梦境中苏醒,又极快地适应了扭曲畸形的躯体,举着铁剑、战斧与长矛向海格和萨缪尔冲来。
数千年前的古战场上,世界之蛇就曾见证过这样的光景——人们用原始的武器与防具进行残酷的、有组织的杀戮,而这是它无法从“没有思维”的其他生物那里看到的。
古圣殿的情况岌岌可危,手持兵刃的战场亡灵正靠近圣殿中仅有的两个活人,萨缪尔又站在原地不肯动弹。海格只得先松开萨缪尔,拔出挂在腰间的宽刃剑,剑光直指最近的战场亡灵。
“索伦大人!”“萨缪尔先生!”
门外待命的佣兵和教警虽不知圣殿中发生了什么,但周围环境的剧烈异动已让他们心中警铃大作。
战士们冲进圣殿,赫然出现在他们眼前的,除了倾盆而下的雪、冰挂与碎石,正被落石摧毁的陈旧棺椁,龟裂剥蚀的壁画,便是那些形容可怖的怪物。
“这,这是什么东西——”
“这里为什么会有无光者!”
在场的教警中,一部分曾参与猎杀无光者的行动,跟随胡塔周游四海的佣兵也积累了不少战斗经验,更何况紧迫的情势容不得半点犹疑。面对眼中冒蓝火、字面意义上皮包骨头的战场亡灵,他们只来得及短暂地惊讶几秒,便很快投入了战斗。
这既出于忠诚,同时也是为了自保。
这是一场以命相赌的战斗。既要躲开空中坠落的岩石和坚硬程度不亚于岩石的冰柱,又要躲开战场亡灵机械但迅猛的砍击,还得留心唯一的逃生之路,这对古圣殿中的每个人都是前所未有的考验。
世界蛇最后的力量是如此强大。很难想象就在不到一刻钟前,这里还寂静得像玛伦利加郊外荒废的墓园。此时,守墓人与大河之骨的“墓园”正在变成废墟。
海格一个侧步,躲开坠落的冰柱,又回身一剑,帮一名落单的佣兵挡开亡灵劈下的战斧,同时不忘冲另一边大喊:“萨缪尔,你在发什么呆!”
萨缪尔依旧站在原地,木然仰望天坑之上麇集的阴云与风雪。
战场亡灵与无光者同源,而托雷索之血的特殊性使它们本能避开了并未战斗的萨缪尔。海格的臂甲上还缠着浸了萨缪尔鲜血的布条,这项“保险措施”也依旧发挥着作用。
但其他教警和佣兵就没那么幸运了。圣殿的崩塌已经造成了一些死伤,若是被战场亡灵围攻,又被落石堵住去路,后果将不堪设想。
海格边与世界蛇孕育的产物厮杀,边果断地下达指令:“不要和它们缠斗,先跑出去!”
宽刃剑砍中不应存在于世的战场亡灵时,剑锋就像切进潮湿的朽木。对方的躯壳不像普通的无光者,不会流出泥浆般粘稠的黑血,只会在被扯开皮肉、削下骨粉的同时,泄出一股刺骨的寒意。
就算被巨大的落石压碎半身,它们也不曾放下手中的兵刃。被埋葬在过去的亡灵不知痛苦为何物,只会直接扯断自己的身躯,拖着半截残损的身体向生者发起攻击,嘴里发出活人们听不懂的嘶吼。
那或许正是远古战士生前的战吼。它们的躯壳早已湮灭,但世界蛇看到并记住了它们的死亡,在离别之时将这些亡灵带回了现世。
而在这诡异的鏖战中,海格也开始像萨缪尔和克洛伊那样,看到一些来自古战场的幻影。
进攻的号角响起,面目模糊的战士高吼着冲向面目模糊的敌人,他们相继倒下,相继死亡,暴露于野的尸骨是鸦群的盛宴,流出的鲜血汇成溪流,却无法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浇灌出一草一木。
为争夺水源、粮食、土地、人口,为证明继承的正统性,为了将宗教的“福音”传向四方……野兽自然离不开争斗,但只有人类如此擅长编排名目,扛着精致华美的大旗向同类举起屠刀。
“快走!”海格砍下一颗亡灵的头颅,将救下的教警用力推向圣殿大门狭窄的缝隙。
身经百战的审判官迅速环视四周:仍有半数战场亡灵在混乱中本能地收割生者的灵魂,而他和萨缪尔带到古圣殿的人已折了三分之一,任何一条生命的逝去都是巨大的损失。
他不像世界蛇,做不到对人类的死亡冷眼旁观,哪怕是他一度憎恨到无以复加的萨缪尔。
不对——海格看清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如果和萨缪尔恩怨两清意味着看对方殒命于此,他宁可把这笔永远算不完的糊涂账留下。
他不是圣徒罗兰德,无法放任自己在意的人留在大门的另一头,更何况当年的索尔缇并未因此而死。萨缪尔要是留在这,却只有死路一条。
就算因圣器而死是萨缪尔自己的想法,海格也不会让他如愿。
跨过横亘二人之间的多年恩怨,跨过古圣殿里冰雹似的碎石与冰碴,踏着刚积起的薄雪,海格再次抓住了失魂落魄的萨缪尔。
异端审判官一手紧紧拽着托雷索族长的衣领,一手握剑,强行拖着他闪过天坑边缘坠落的石块,不顾一切地冲向古圣殿唯一的出口。
沾着托雷索之血的布条不知何时已被划落,海格也成了战场亡灵的攻击目标,身上厚重的铠甲很快被砍出不少豁口。在某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奇怪的想法:不知它们在与活人厮杀的时候,是否会想起真正的战场呢。
可无论这场死斗的结果如何,它们都不可能离开古圣殿,只能留在这里,与守墓人一同被大地埋葬。
而海格必须把萨缪尔活着带出去。
战场亡灵抡起巨斧,从侧面向自己袭来时,来不及多想,海格一个转身,将萨缪尔朝着大门的方向撞了出去。
亡灵手中的巨斧没有砍穿审判官的重甲,但这沉重一击直接打破了海格的重心。他登时摔倒在地,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压作一团,痛得几近神志不清,握得发烫的宽刃剑也脱了手。鲜血逆着喉咙直往上涌,很快溢出了口腔。
被海格用肩甲撞飞的萨缪尔从地上爬起,回头望去,只见海格趴在不远处,嘴边鲜血直流,不省人事。
高大的战场亡灵手持巨斧,正要向海格砍去。它眼中燃烧着幽幽蓝火,在阴冷的古圣殿废墟里显得分外恐怖。剩下的几个亡灵也正向失去意识的海格靠近。
那把锈迹斑斑的战斧随时可能落下。
——无论结果如何,我会尊重你的决定。
——我们得离开这里。
——等我们离开圣殿,叫我把你千刀万剐都无所谓,可现在事情还没有结束!
倒在那里的异端审判官曾是萨缪尔的棋子,是最重要的盟友,也是他最无法坦然面对的人。
萨缪尔知道海格有多恨他。就像混入教团后利用战友们的信任,萨缪尔也利用过这种恨意,好让命运的锁链将他们捆绑得更加牢固。可到最后,他们谁都没有跳出彼此的漩涡。
海格的血唤醒了萨缪尔。
了却了缠绕多年的心事,他本没打算活下去,可为了海格,他愿意挥剑。
一度黯淡的碧绿双眸再次燃起迟来的杀意。
伤痕累累的教警们本已跑出了圣殿,见状又马上回过身去,再度握紧手中武器,准备冒险救出审判官。
身后的佣兵正焦急地大喊。他们为胡塔效力,自然优先考虑萨缪尔的生命安全,可萨缪尔不打算分神去听。
自己惯用的马刀落在了壁画附近,身上只剩一柄半尺出头的短刀,对面却还有五六个战场亡灵。虽行动略显迟缓,考虑到它们的铠甲和武器,恐怕要比一般的无光者难对付。
即便如此,萨缪尔也只有一战。
他反手拔出短刀,以迅雷之势冲向敌人,快得教警和佣兵只能看见一道黑鸦般的残影。
第一个目标是手持巨斧的家伙。萨缪尔手中短刀一横,将它逼退半步,巨斧重重锤在离海格的头颅不到一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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