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世界之蛇冷眼俯视着历史的轮回,仿佛万物的生死兴亡都与它不相干。那双冷漠的眼睛也俯视着圣殿,俯视着站在它面前的海格和萨缪尔。
萨缪尔感觉自己正在与世界蛇对视。
出乎萨缪尔自己的意料,此刻,他感觉不到任何畏惧——他就站在这里,触碰着浸过血、伤痕累累的大河之骨,离最后的决断只有一步之遥。
萨缪尔低下头,盯着那段蛇骨,轻声说:“索尔缇曾经通过‘大河之骨’与世界蛇对话。我要重复这一过程,从它那里索取灾变的真相。”
现在,他是作为托雷索的族长站在这里,想方设法成全家族的古老夙愿,那些软弱的、彷徨的、自暴自弃的念头也都被抛到脑后。
但在海格眼中,他突然从“临时盟友”、“永远的仇人”变回了“萨缪尔”。
海格想,他终于理解了罗兰德与索尔缇分离时,心中涌动着怎样的情感。
在这关键的时刻,一向不近人情的审判官只是平静地说道:“无论结果如何,我会尊重你的决定。”
萨缪尔从未想过海格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但毫无疑问,海格的明确态度给了萨缪尔更多的勇气。
据索尔缇和罗兰德所知,圣器“大河之骨”正是“世界蛇”的骨殖。古圣殿最后的守墓人死后,它离开了托雷索之血的抑制与调和,随之从几个世纪的沉睡中苏醒,用自然之力给人们带来一次又一次的劫难。
若要像索尔缇那样与圣器对话,也只有这么一条路了。
走进圣殿前割开的伤口还在渗血。萨缪尔单手解开包扎的布条,让新鲜的托雷索之血再次浇上干涸许久的圣器。鲜红的血滴覆盖了陈旧的血迹,一点点渗进蛇骨的缝隙,仿佛在暗喻萨缪尔与逝去先祖们的重逢。
天坑上方雷鸣阵阵,闪电撕裂了在洛格玛上空凝固了七百余年的白昼极光,也照亮了那副尽是无字谶语的巨幅壁画。画中世界蛇冰冷的双眼似乎眨了一下,竖瞳放着寒光,犹如猛兽的利齿、极北之地的坚冰、处刑者的屠刀。
它正居高临下审视着试图与“神”平视之人。
圣殿中响起一个苍老的、有如游魂的声音。
“自上一位‘守墓人’与我对话,已经过了七百二十四年又八十三天。不过,这对我来说只是一瞬间。”
海格环视四周,没有找到声音的来源,那截饮了血的蛇骨也安静地横在祭坛上。
萨缪尔知道,这是世界蛇在与他们对话。
对托雷索家族而言,世界蛇就是他们的神,应当以虔诚之心和纯粹的敬意长久供奉。但现如今,萨缪尔已经舍弃了信仰,以一种旁观者而非信徒的姿态与画中的蛇眼对视:“你……就是世界蛇?”
苍老的声音混入了飘忽不定的笑意:“神、至高之主、世界蛇、末日审判者……在不同的土地、不同的时代、不同的人群,我有过无数个名字。你们当然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称呼我。”
萨缪尔凝视着壁画上游走的蛇形:“除了‘大河之骨’,我们看不到你的实体。”
“我不需要实体,那段蛇骨也只是连接我与这个世界的桥梁和传声筒。”
海格握紧剑柄,沉声追问:“你究竟是神,还是恶魔?”
世界蛇的笑声低沉悠长:“可怜的孩子啊,世界上哪有神?只是人们需要神罢了。我只是一个概念,一种现象,一组规则的化身。我没有意识和情感,没有喜怒哀乐,只有你们无法理解的职责。当然,我也无法理解你们。”
萨缪尔观察着海格的表情,唯恐他因世界蛇的回答陷入信仰崩塌的漩涡。
但海格表现得分外冷静:“可你正在与我们对话。”
“对话不意味着理解,孩子。我只是有问必答,不会撒谎或隐瞒。”世界蛇的语速慢得像位沉湎于回忆的老者。“你们是否出现、何时出现,如何处置这个被称作‘圣器’的传声筒也与我无关。反正,都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Consecration / Echo of the Past - Marvin Kopp
☆、第四十八章 世界蛇
神职者自己是否相信神祇的存在?放到过去,这是个不容许讨论的、堪称大逆不道的问题。神就是神,信徒的虔诚则是神的食粮,也是祂降福人世的前提。
灾变催生了虔诚,也在最后改变了人们(包括神职者)对宗教的看法。因此,教团分崩离析之时,神职人员很快就接受了现实。一部分教士和教警虽放弃了过去的身份,却依旧自愿保护教团留下的知识与资产,反倒是剩下的信徒失去了精神支柱,陷入长久的苦闷。
以神之名从人那里获得的力量,并不总能以美好的方式反馈到人身上。
——银湾塔杂记·教团兴衰
世界之蛇说,它没有意识和情感,除那段化作实体的蛇骨外甚至没有躯壳,壁画上所绘的巨蛇也只是一种意象。
它的存在只有一个目的:“观察”。
“人们无法听到我的声音,我也从不言语,从不显形。”它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只是平静地将一切娓娓道来。“早在你们想象我的模样之前,我就已经注视着你们——一群心思复杂又自以为是的婴儿。不过,也只有你们走到了这一步。”
萨缪尔仰视着画中的巨蛇:“你说的‘你们’……是指人类吗?”
“是。如果人类没能在演进中学会思考,反倒是蛇鼠鸟兽获得智识,成为支配世界的动物,并发现我的存在,将我的传声筒安置在这样一处圣殿中,那我指的就是后者。当然,在这个世界,是你们赢了。”
海格眉头紧锁:“你说你的‘职责’是观察。”
“是。你们也有这样的人,负责记录自己见到的、听到的、想到的一切,然后将这些知识选择性地留给后代。而我不同——我只需要听和看,不需要思考,不需要选择,也不需要传递给任何人。”
“所以,你不理解我们。”
世界蛇慢条斯理地回答:“也没有必要理解。”
萨缪尔握紧了悬在胸前的蛇形纹章:“就像教团敬拜神明那样,我的祖先曾将你视作神祇,他们终其一生都在寻找你留下的痕迹。”
“很多人都曾这么做。信仰或憎恶都是他们的选择,我对此没有任何想法。”
海格摇了摇头:“只是现在看来,你不仅和‘神’无关,更像是灾厄的源头。”
世界蛇的回应依旧很平淡:“在我眼中没有神迹和灾厄之分,这都是你们人类制造的概念。一切都会发生,一切都会在该发生的时候发生,一切都是自然法则的一部分。你们所说的‘灾变’,只是土、水、风、火与生物的运动,并非我对人类降下的惩罚。”
萨缪尔飞快地与海格对视一眼,又强调了一遍:“我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们提出的问题。”
世界蛇说话依旧慢悠悠的,像在唱诗:“和人类不同,我不会撒谎。”
海格问:“那些被我们称作‘灾变’的劫难,是由你引发的吗?”
“我从未‘引发’它们,只是按照规则调整世界的形态。不过在你们的认识中,这样的调整好像比较激烈。总之,在元素的运动面前,你们和其他动物是平等的,我不曾将你们区别对待。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对这些规则如此抗拒。”
海格冷笑道:“你认为我们终结灾变的想法是一种傲慢?”
世界蛇诚实地回答:“我不知道‘傲慢’是什么。我没有感情,也不能理解人类的感情。”
“‘无光者’也是在你的影响下出现的吧。”
“我知道你们创造的这个名词指代什么,也知道你们会猎杀它们。是的,它们的诞生是‘规则’的一部分。虽然我没有感情,但从你们的角度看,这应该是一种慈悲——它们的肉|体继续生存,灵魂却不再受你们所说的苦难。”
这个答案令海格陷入了沉默。
或许,他们就不该试图理解世界之蛇的想法——不,它根本没有“想法”,只是个按照既定法则运作的机器。
不是神对人世的愠怒,不是恶魔折磨生灵的习性,不是末日的前兆。海格和萨缪尔已做好应对任何敌人的心理准备,可到头来,等待他们的竟是个连实体和自我意识都没有的“观测者”,它甚至不认为自己需要对人类经受的劫难负责。
就像巨石落进泥淖,利刃砍上棉花,雷霆万钧仅剩天际渺远的回声。纵使知道了真相,海格和萨缪尔也无法感到丝毫快意,心中只剩下难以言喻的空虚。
在知晓一切、掌控一切的世界之蛇面前,人是如此渺小,渺小到懊丧与愤怒的情感都显得多余,这是比信仰崩塌更叫人绝望的事情。
即便如此,萨缪尔还有想要知道的事情。他指着大河之骨,几乎是在声嘶力竭地质问:“既然你只是个大公无私的观测者,为什么会容许我们托雷索家族的血脉拥有这样的能力?为什么愿意和我们对话?”
“只有让觉醒的被观测者发现我,我才是完整的。”世界蛇回答。“你们制造神祇,利用神祇,也将在最后看清神祇的本质。不是我容许你们存在,而是你们必然存在。当然,并不是所有守墓人都能听到我的声音,他们中的大多数至死都只是空对壁画想象我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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