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斯一言不发地走到沙杜跟前,将铜顶针和绿石护符递到他手中。
沙杜将那两件冰冷的遗物紧紧地握在掌心,悲痛的泪水夺眶而出。
“那时,他们就在我的眼前——”沙杜无助地哽咽着。“哥哥他,他昨晚刚从市场带回一卷新线,因为我的教士服被木刺拉了道口子……还有我的母亲,这枚护符还是我送给她的,原本是教团给见习教士的纪念品,天啊……上楼就寝前,她说‘我感觉不太舒服’,我没想到那会是她这辈子最后一句话……”
每个无光者的背后总归有着类似的故事。沙杜无疑是幸运的——曾与两只无光者共处一室,但不知为何,或许是沙杜的虔诚得到了回报,又或许是相依为命的亲情带来的奇迹,它们并没有杀死这名年轻的见习教士,而是夺门而出,通过最近的下水道入口藏到了地下。
艾德里安突然想起一个细节。他试探性地问道:“在下水道里发现你的时候,你手边有一把斧头。”
沙杜将脸埋进自己的手掌,任由那枚顶针和护符硌痛还带着擦伤的面颊:“主神在上,是的,那把斧子是我带在身上的。”
艾德里安小心翼翼地追问:“那是为了防身,还是……”
“我必须……我不得不杀了它们。”沙杜痛苦地道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当他们转变成无光者的时候,我怕极了,但还是追了出去。我必须阻止它们伤害别人。我知道无光者会失去人的意识,变成嗜血的怪物,我不想看到自己的亲人变成凶手,哪怕它们已经不记得我。但是……但是,我没有这种力量。可就算有了相应的力量,我也没有这么做的勇气,那是我的亲人啊!相信我,母亲和哥哥都是很好很善良的人,他们原本不是这样的……”
“我们知道的。”路易斯轻声安慰道。“在被阳光带走时,它们身上没有一桩命案。”
沙杜缓缓抬起头,露出一个凄惶的惨笑:“谢谢你们帮忙结束了我两位至亲的痛苦。现在,我母亲和兄长的灵魂大概已经抵达另一个世界,与父亲他们团聚了吧。”
另一个世界是否真的存在,还是说那仅是教义赐予信徒的遥远梦境呢?看着眼前接连失去亲人、孑然一身的沙杜,艾德里安希望是前者。
这位年轻的见习教士还没作好道别的准备。猝不及防的永别之后,他将不得不埋葬仅剩的两位亲人——除了一抔混着沙土的灰烬、破碎的带血衣物,他甚至找不到能放进棺中的遗骨。
沙杜本应在床榻边送走年迈的母亲,和兄长一起将她埋葬在父亲与其他兄弟的身边。待兄弟二人离世,他们也会葬在那儿。一家人的墓碑将团聚在城外荒废的农庄角落,与微风和青草作伴,就像许多年前一人不缺、完满幸福的时候,不会再有什么强盗和诅咒打搅他们的安眠。
而在数不清的漫长岁月里,这样的惨剧发生了不止一次。
虽然不愿打破眼前凝重的悲伤,路易斯还是问道:“事情发生前,你的兄长是否有过一些异常的举动?”
作者有话要说: Bone Hunter/Snow Nomad - Marvin Kopp
☆、第十七章 真相或仁慈
无论赏金猎人协会作为一个团体走上了怎样的“歧路”,并最终为此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我们也不能轻易否定他们曾为这座城市作出的贡献。抓捕逃犯、追回赃物、猎杀无光者和滋扰村庄的野兽,甚至在战时执行一些危险任务(当然,一般情况下赏金猎人很少涉足战争),他们出卖技能与时间,将自己置于险境,以换取丰厚的金钱报酬,就像每个小贩出卖自己的商品。
因为经常与人打交道,为降低被人情世故掣肘的风险,赏金猎人也形成了一套独特的行事原则,“淡化情感”就是其中的重要部分。他们只需要做好“分内之事”,哪怕过程和结果是残酷的。
——银湾塔杂记·赏金猎人协会的光与暗
“事情发生前,你的兄长是否有过一些异常的举动?”
路易斯提出这个问题时,艾德里安马上反应了过来:路易斯想确认沙杜是否知道自己的哥哥有末日信仰,还供奉着理应被教团制裁的异端神像。
——如果沙杜并不知情,在这个节骨眼上告知真相,岂不是会给他造成更大的伤害?
于是,艾德里安紧走两步,抓住路易斯的手臂,想阻止他说出不合时宜的话。
“异常举动?”沙杜不解地重复了一遍。
路易斯斟酌着合适的措辞,缓缓开了口:“其实……”
艾德里安想要打断路易斯的话:“大师——”
“我们在你兄长的床下发现了一尊末日死神的木雕。在教团眼中,那可是实打实的异端。”路易斯无视艾德里安的阻拦,直白地说出下文。“绝望与绝望的反复叠加,有可能是他变成无光者的契机。”
沙杜愣住了。他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铜顶针,身体微微颤抖:“怎么会……”他又看向路易斯和艾德里安,希望刚才听到的话语只是自己的错觉。“你说的是真的吗?”
艾德里安不擅长说谎,此刻他能做的只有沉默,然而此刻的沉默与肯定无疑。
沙杜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真相:“是吗……可他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在我和母亲面前,哥哥总是那么可靠。父亲死后,他就成了我们家的支柱。我从未听他抱怨过什么,还会反过来安慰我们。过去就一直是这样,昨天也是……”他在喃喃自语中陷入了回忆。
那些温暖的日子已弃他而去;更令沙杜感到痛苦的,是兄长一直用表面的乐观掩饰着内心的绝望与苦楚,而他竟对此一无所知。
“您提到的那个木雕现在在哪儿?”沙杜问路易斯。
“那种东西我总不可能带进神殿吧,太不合适了。我把它留在了下水道里,就让流水和淤泥隐藏这一切吧。不用担心,除了我们和索伦审判官,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他也不打算追究。”路易斯特意放轻了声音。“他会给你的亲人安排与常人一样的葬礼。”
沙杜苦涩地长叹一口气:“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异端信仰是不对的,可那毕竟是我的哥哥,我从不知道他的内心会绝望到向末日死神寻求解脱。也许是父亲他们的死对他的打击太大了……”
沙杜向路易斯和艾德里安深深弯下了腰。
“谢谢你们愿意保守这个秘密,也谢谢你们把真相告诉了我。至少我终于知道了他的痛苦,知道他还有这样的隐情。但这实在太残酷了,请让我一个人在这待一会儿……”
一离开休息所,艾德里安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大师,我不赞成您刚才的做法。”他皱着眉,声音压得很低,担心被房间里独处的沙杜听见。
路易斯平静地回应:“是吗,你认为我应该向沙杜隐瞒异端信仰的事?哪怕这是他应该知道的至亲的秘密?”
二人站在盘旋的台阶上,气氛一时僵持不下。
艾德里安攥紧了冰冷粗糙的石雕扶手,借着几级台阶的高度差,少见地居高临下对路易斯说话:“他没必要知道这些,就连审判官都承诺不再追究这个问题。只要您不说他就不知情,也能因此少一分内心的折磨。您刚才这么做,反倒让他替自己死去的兄长增加了无端的负罪感。”
路易斯靠着墙,直白地指出艾德里安没有表达的另一层意思:“你希望我保持沉默,让沙杜对他哥的异端信仰和真实痛苦一无所知。”
“基于您对托雷索的态度,我本以为您会对一部分异端信仰抱有同情,至少会顾及情有可原的部分。况且,沙杜所承受的痛苦已经足够多了,在这种时候告知真相无疑是雪上加霜。”
“这和异端与否没有关系。我只是把真相摊在他面前,让他自己选择如何看待这些事实,以及活下去的方式。他有权利知道这些。”
“但这会给他带来更大的伤害!我们应当寻找一种更仁慈的做法。”
路易斯不以为然:“向理应知道真相的人隐瞒事实,这究竟是仁慈,还是一种自以为同情的傲慢?”
艾德里安急了,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您是在为自己的不近人情寻找理由吗?”
“不要在神殿里大呼小叫。”楼梯上方传来第三个人的声音。
路易斯和艾德里安同时向上看去,只见卸下铠甲、换上教袍的海格正拿着钱袋向他们走来。
“……对不起,”艾德里安顿时局促得涨红了脸。“但我们没有大呼小叫。”
“我们控制了音量,希望没有打扰到楼下的教士和信徒。”路易斯附和了一句。
海格显然听到了他们的争论,但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直接当做什么都没听到。他把钱袋丢到路易斯怀里,打了个手势示意对方清点钱数。不过路易斯并没有打开钱袋——富可敌国的教团没有克扣酬金的必要。
“这里总共有三百基里尔,已经算上了意外出现的第三只无光者。还有你,”海格把视线转向艾德里安,花了两秒钟尝试回忆他的名字,但并没有成功。“我不清楚你和路易斯·科马克怎么分账,你们自己商量着解决吧。”
相似小说推荐
-
宿愿 (爱吃笔的土土) 晋江2020-08-10完结江奕觉得,有些人逃不开,那就不逃了宋子言觉得,有些人捂不热,那就继续捂莫离觉得,有些人要离开...
-
蔷薇花禁 (禅梵生) 2020-09-27完结1532 4730祁宴养了一只叫佐隐的血奴,通过检测这会是一个血统普通的平民,于是祁宴决定在他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