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听出艾德里安语气不善,判断其性格并不像外表那般好欺负,那名赏金猎人稍微收敛了轻浮的态度,但说出的话还是一点也不客气:“路易斯·科马克呢?我要找的是他,无关的闲人最好识相点。”
“有事就直说,别站在我家门口为难我的学生。”
脚步声顺着楼梯台阶一格一格往下沉。路易斯走到门口,平静地看着门外的赏金猎人,十分自然地伸臂将艾德里安拦在自己身后。
艾德里安的怒意尚未完全燃起,即刻被路易斯近乎下意识的举动浇熄:“……科马克大师。”他会意地退开半步,仿佛一瞬间就回归了那个安静内敛的艾德里安。
“‘科马克大师’?居然还有人会这么称呼您啊,荣誉会长。”那人用古怪的语调重复了一遍,面对路易斯露出了既轻蔑、又提防的微妙表情;而在说到“荣誉”一词时,他的咬字格外清晰有力,似乎唯恐路易斯听不出他在嘲讽。
路易斯对此不以为意:“年轻人,如果你是专程上门冷嘲热讽的,建议还是省点力气吧。第一,我脸皮厚,不吃这一套。第二,这种花样我好几年前就体会过了,缺少新鲜感。”
“谁会那么无聊啊。”前来传信的赏金猎人不屑地哼了一声,又瞥了一眼站在路易斯身后的艾德里安。“明日上午务必来协会一趟,有些重大事项需要讨论。会长说了,由于当年的决议,这种等级的内部会议需要您在场。”
——会议?
艾德里安条件反射地看向路易斯。说起来,在此之前,艾德里安还没见过路易斯和别的赏金猎人接触;路易斯也曾经提到,同行们对他没有什么好态度,眼前这位赏金猎人的言行举止恰好证实了这一点。
不过,实际的情况好像要比眼前的表象复杂得多。如果只是在权力斗争中落败、被别的派系逐出协会,路易斯不大可能挂着“荣誉会长”的头衔继续在玛伦利加活动,更不会被叫回协会,参加什么涉及重大事项的内部会议。
路易斯自嘲地笑了笑:“本以为协会已经用不上我了。是什么重要的事宜,要把我这种‘协会的叛徒’叫去商量?”
“谁知道呢。”赏金猎人的嘴角抽动了一下,看来是不愿在艾德里安这种外人面前透露。他做作地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后退两步走下了门前的台阶。“话我给您带到了,您就和那位‘学生’接着快活吧。”
陌生赏金猎人离开时露出的促狭的讥笑令艾德里安感到不适。他看着路易斯把门合上,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回到楼上,继续处理修到一半的弩。艾德里安坐在他对面,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
“那个人对您非常无礼。”他努力让自己的目光集中在桌面的烛台上,瞳孔里摇曳着烛火的倒影,绿色的眼眸在暖光里发黄。
“我已经习惯了。”路易斯头也不抬。“反倒是你,应该被冒犯到了吧?一般人都不喜欢被冠上莫名其妙的绯闻,更何况是和我这种人。”
艾德里安认真想了想,在路易斯被嘲讽和自己被当做路易斯的情人之间,虽然二者都不是什么好话,但不知为何,此刻他觉得前者更让人不舒服。
“刚才,您说自己是‘协会的叛徒’。”艾德里安抿着唇,心有不甘。
路易斯短促地笑了两声:“怎么,你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好吧,”路易斯轻叹一声。“可以告诉你一部分,就当作今天任务成功的奖励。”
他将修好的弩搁在桌上,把工具箱放回了原处。狭小温暖的房间里,路易斯坐在艾德里安对面,颓废而不失硬朗的面容和桌面那些冰冷的武器一样,都仿佛带着烛火的暖意。
“那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那时,我还是赏金猎人协会的正牌会长,负责操持这个行业在玛伦利加的公共事务,努力让协会在总督府、教团和其他贵族及商人间保持中立,远离争端,尽量和普通市民站在一起。这也是协会一直以来想要维持的作风。”
说到这,路易斯不禁苦笑起来。
“但有一部分赏金猎人并不安于现状。他们想利用城邦的派系斗争分一杯羹,哪怕这意味着将协会拉入棋局。”
艾德里安专注地倾听着路易斯的回忆,一刻也不想打断。
“他们提出‘为总督府效忠’的建议时,我认定这种行为是对协会理念的背叛。当然,我没能阻止他们继续行动。当时正巧发生了另一件事……总而言之,直到那些想把协会打造成利益团体的激进派开始和总督府联手,我才发现自己早已被整个协会孤立,我反而成了应该被驱逐的‘叛徒’——世事就是如此难料,就像什么吟游诗人写的蹩脚讽刺诗。要不是萨缪尔从中斡旋,把教团也拉来干预协会的内讧,别说保住荣誉会长这种虚衔和参议权了,我大概很快就会被昔日的同行和下属找机会弄死吧。”
“萨缪尔叔父?”
“是的,当时他已经在托雷索族长的位置上待了几年。”
烛火微微摇晃,火盆里的木炭不断发出几不可闻的脆响。路易斯目光低垂,将曾经翻涌的愤怒和失望隐没在平淡的回忆中。
艾德里安隔着烛火定定地看着路易斯,只觉得胸口泛起莫名的钝痛。
“但是,那位叫作辛西娅的守卫,沙杜教士,还有酒馆的老板和顾客们,他们都很尊重您。”
路易斯干笑两声:“他们不了解内情,自然不知道所谓‘荣誉会长’到底是什么意思。就跟之前的你一样。”他的嘴角翘起微妙的弧度,洒脱之外,更多的是落寞。“艾德里安,你会感到失望吗?”
艾德里安一时没能领会这句话的意思:“什么?”
“萨缪尔吩咐你去师从的‘优秀的赏金猎人’居然是这么个模样——颓废,孤独,不近人情,被下属架空了权力,甚至连协会都待不下去。”路易斯注视着桌上自己送给艾德里安的短剑,他曾经以协会会长的身份拿着它和同僚并肩作战。“我自以为守住了某种信念,却没想到背叛了其他赏金猎人想要追逐的利益。”
“我觉得您不是叛徒。”艾德里安的声音很轻,却分外笃定。“您没有背叛自己。”
路易斯哑然失笑:“你是在恭维我吗?还是安慰?”他摆了摆手。“用不着的,我没觉得自己有多可怜。”
艾德里安缓缓摇头:“我这是真心话。”
路易斯不得不承认,在这个瞬间,他被艾德里安打动了。
但路易斯不认为这是件好事。
不是说这会让路易斯感到为难,而是“和路易斯走得太近”对艾德里安而言不是好事。
他突然站起身,走到艾德里安面前,伸出一只手,拇指和另外四指分别捏住艾德里安下颌两侧,迫使年轻人一脸错愕地抬起头。二人的脸靠得很近,呼吸交错着,足以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面容。
“喂,艾德里安,”路易斯此刻的表情格外认真,令艾德里安一时间无所适从。“你到底为什么会对我感兴趣?”
艾德里安僵在原处,眼里颤动的反光如烛火般摇晃:“不……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这种情况也在萨缪尔的意料之中吗?
路易斯又逼近了几分:“是萨缪尔授意你这么做的吗?”
艾德里安的呼吸一滞,艰难地摇了摇头。
要尽快获得路易斯的信任——叔父曾经这么说过。但艾德里安心里知道,数日来逐渐生长的悸动并非源自家族的命令。他想要更多地了解路易斯,并让路易斯正视自己,仅此而已。艾德里安没能为这种复杂的想法找到对应的词汇。
路易斯的眉峰耸动了一下:“不是因为萨缪尔?那总不会是喜欢我吧。”
艾德里安睁大了双眼,惊愕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感觉自己的脸颊正似贴近炉火般发烫——不,这比炉火更要命。
路易斯无意中替艾德里安找到了那个“对应的词汇”。
“……等等,难道是被我说中了?”路易斯不由得一惊。几乎就在同时,他想到了让艾德里安打消这种念头、离开自己身边的捷径。“你还年轻,恐怕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艾德里安紧张地移开了视线。
“美妙、浪漫、狂热,如蜜酒般甜腻,同时也令人心碎的……”
就像民谣里水手赶在起航前吻别心上人一般,路易斯突然亲吻了艾德里安。
亲吻的时间很短,只够心脏跳动三次。
艾德里安反应过来时,路易斯已经放开了他。神情轻浮,仿佛刚才的亲吻只是个拙劣的玩笑。艾德里安面色涨红,拿起桌上的武器就往外走,夺门而出时一句话也没说。只剩路易斯仰倒在床上,对着那张已经空下来的椅子喃喃自语:“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艾德里安几乎是跑回飞狮公馆的。他试图用吹过玛伦利加的晚风洗去面上滚烫的热潮,用奔跑后的自然反应掩盖自己加速的心跳。
夜还未深,索菲娅正和女仆们坐在庭院里,看达伦手拿一把园艺剪,像模像样地对草丛开刀。艾德里安绕过庭院,径直往自己的房间走,正好在书房外遇见了萨缪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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