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多数平民一样,沙杜家的卧室很简单,干净的衣服还挂在钉进墙里的木钩上,另一边沿墙摆开三张床铺,基本没有条件考虑家庭成员之间的隐私。考虑到教士基本都是独身,他们的确没有什么需要遮掩起来的私人生活。
外人也能从物件摆放的情况推断出三张床铺各自的主人:最靠近壁炉的那张被褥更厚,应该属于沙杜的母亲;中间的床铺上被子叠得齐齐整整,床头摆着小小的木雕神像,显然是沙杜自己的;剩下的床铺最靠近窗户,大概归沙杜的哥哥所有。
“我们也在这找找吧。”路易斯卷起衣袖,开始搜寻隐藏在房间里的线索。
进入工作状态的同时,路易斯不忘提点艾德里安两句:“如果变成无光者的不是沙杜而是他的家人,那他本人当时在干什么?这是一个有趣的问题。”说话时,路易斯正用火钳翻动着壁炉里剩余的柴火,推算炉火熄灭的时间。
“您觉得他可能目击这个过程吗?”
艾德里安翻起沙杜床上的被褥,那当中没有夹藏任何物品。
路易斯短促地笑了两声:“在真相揭开之前,一切皆有可能。”
就在这时,艾德里安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他在窗边的床铺旁蹲下,从床底拖出一个木盆,径直掀开覆盖在那木盆上的两层布匹。
听到艾德里安这边的动静,路易斯也走了过来。看清木盆里的东西后,他发出一声冷笑:“哈,这可就有意思了。”
艾德里安叹了口气:“我不觉得很有意思。”
木盆当中躺着一个做工粗陋的黑木雕像,手举火焰的死神背后赫然刻着一只被锁链困缚的乌鸦,那正是异端“末日信仰”的标志。鸟纹之下是用小刀刻下的两行字:末日将杀死我们,末日将拯救我们。
路易斯拿起那尊木雕,响亮地“啧”了一声:“见习教士的家属居然有异端信仰,我都不知道这和变成无光者哪个更损教团的面子了。”
艾德里安犹豫起来:“这件事也要告诉异端审判官吗?”他把重音放在了“异端”一词上。“他看到这些东西可能会更生气。即便沙杜教士本人对木盆里的东西不知情,他说不定也会因此被牵累。”
即便那位不曾谋面的见习教士生死未卜,艾德里安还是习惯性地往好处想。
“你觉得海格那家伙有不生气的时候吗?”路易斯反问。“不论心情如何,审判官都会给我们付钱。只要不损害利益,我们没有隐瞒情报的必要。”
艾德里安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将那尊异端雕像交给海格之后,艾德里安小心翼翼地观察对方的表情。不出所料,从十六岁开始为教团工作,执剑近二十年的异端审判官顿时面色铁青,盯着那两行字半晌没有说话。
越是靠近神祇的地方,信仰的阴翳反而越是浓重。
路易斯适时打破了沉默:“沙杜兄弟也不见得知道家里有这个东西。不过根据经验判断,这个木雕的主人——应该是沙杜的哥哥——就在那两个无光者当中。末日信仰者对现世只剩下绝望,他们一向是堕落成无光者的高危人群。至于另一个,虽然这么说很残酷,但那恐怕是他们的母亲。”
海格思虑良久,沉重地叹道:“把异端的事搁一边吧,先着手处理无光者的问题。”他将木雕交给路易斯。“你们顺手把这个东西处理掉,记得避开外人。”
他知道教团的力量是有限的。赋予信徒们精神慰藉的不是神,而是人。人用自己的形状制造出神祇,神祇的幻象也将在人心破碎时化作灰烬。回顾过去,在黑暗时代引领信徒抵御无光者危机的,也是借着神迹抬高自己的、由人类组成的教团。
作为异端审判官,在海格看来,有罪的不是另一个神或另一套教义的信徒,而是那些假借宗教制造悲剧的人。
艾德里安经过一番斗争,最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虽然亲人已经变成无光者,但沙杜很可能还是人类。至少在入口的铁栅栏被破坏时,他仍是活着的。也许,他同样急着找到自己的母亲和兄长,甚至愿意尾随他们进入下水道。”大概是觉得自己的假设不太靠谱,艾德里安的声音越来越轻。
路易斯接过艾德里安的话茬,同时十分自然地把手臂搭到他肩上:“这孩子的想法太正面了,但不是完全没有可能。至少我不介意试一试。”
艾德里安闻言,马上扭头看着路易斯,碧绿的双眸里惊愕和谢意对半分。
“试什么?”海格感觉有些头疼。
“和时间赛跑,和死亡赛跑。”路易斯表现得很自信,这股自信甚至将他骨子里的颓唐气冲淡了些许。“你也是这么打算的吧?”
海格直接越过了这个问题,反问路易斯:“你们身上的武器足够吗?”
——这就相当于同意了。
路易斯笑了笑:“还请您赏个脸,让我们进神殿补充一下箭袋。”
艾德里安悄悄打量着海格,心想这位异端审判官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冷酷无情。相反,他对教义和异端审判的职责似乎有着自己的理解。
“谢谢您,索伦审判官。”艾德里安向他低头致谢。其实,他不清楚这声道谢是因为海格无视了那尊诡异的木雕,还是因为海格认可了自己的想法。
海格的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显然没有因这次感谢改变对艾德里安的看法。他转过身,神情严肃地盯着艾德里安:“此一时彼一时,有些时候就算是我也得睁只眼闭只眼。就像你们托雷索家族有着不被教团认可的异端信仰,不也在玛伦利加待了几个世纪吗。”
艾德里安下意识握紧了胸前的蛇形吊坠。
世界蛇,托雷索家族世代信仰的“人世守望者”。它将自己埋葬于深渊之中,见证了万物的起源与衰亡。当然,这在教团看来都是无稽之谈——能守望人世的,只有“神”。
岁月荏苒、时过境迁,就连海格这种虔诚的异端审判官都不得不跳出教义的约束,理性地看待信仰表里的光与暗。
海格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打开房门,放任阳光照进这间可能已经失去主人的房屋。“时间不多了,我先带你们去趟神殿的武器库。你们要是因为缺少武器死在了下水道里,我们也很丢面子。”
作者有话要说: The Hunter’s Path - Marcin Przybylowicz
如果选择不交雕像,会影响审判官好感度(不
☆、第十五章 地下世界
要不是我的朋友曾经多次在下水道“畅游”(当然,那都是为了酬金),不仅活着完成了工作,还慷慨地分享了自己的经历,我大概永远不知道地表之下的世界有怎样的“风光”。这套排水系统的历史比银湾塔图书馆还要久远,某种意义上算是全玛伦利加最古老的一部分。
它常年不见天日,数百年来容纳并消化着人们想要远离的污物和废水,是肮脏、危险的。但这座城市不可能离开它,就像光明无法脱离黑暗这一反面独立存在。
——银湾塔杂记·玛伦利加的市政设施
这是艾德里安头一次走进神殿。当然,他们没有进入信众和教士所待的祈祷大厅,而是在海格的指引下,通过侧梯来到由教警管理的武器库。一个托雷索族人,一个赏金猎人,在异端审判官的担保下,以正当理由走进玛伦利加城市中心神殿——这的确是种独特的体验。
在用教团的库存填满自己箭袋的同时,出于好奇,艾德里安小声问路易斯:“您以前来过这吗,大师?”
路易斯把磨快的双剑收回鞘中:“老早就来过。我是在这座神殿里被赐名的,不过那个教名太长又难记,我早忘了。”
按照教区传统,信徒的后代可以向教团“索取”教名。对办不起家宴的平民来说,这就相当于新生儿的洗礼仪式。这么算来,路易斯其实也能和教团沾上点关系,只是他不见得在意这个宗教身份,而海格等正统的教团人士也不会认可一个遗忘自己教名的信徒。
待路易斯和艾德里安确认过装备,海格已经从神殿的档案馆里拿来了下水道的旧地图,用冷酷的视线逼迫二人迅速记下图上的线路。这些修筑于几个世纪前的地下枢纽结构复杂、状若迷宫,若没有地图指引,等到手中的火把燃尽,剩下的恐怕只有黑暗与死亡的威胁。
海格抱着手臂,盯着路易斯问:“你应该进过下水道吧。”
路易斯瞥了他一眼:“当然,赏金猎人最喜欢又脏又黑、还有怪物的地方了。”
海格又将视线投向艾德里安:“你呢?”
艾德里安马上想起在叔父萨缪尔的授意下,秘密杀死并扔进码头下水道的那个禁药贩子。也正是在那个晚上,他被当时还是个陌生人的路易斯“逮”了个正着。
于是,艾德里安僵硬地摇摇头——用动作撒谎比口头撒谎要轻松一点。但他转念一想,那天夜里把账本交给萨缪尔时,海格也在场,他说不定早知道自己干过什么,现在只是明知故问。
艾德里安没有看路易斯的表情,但可以猜到这位大师怕是在心里笑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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