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这一切,都转瞬即逝。克莉斯默念索菲娅的话,圈住伊莎贝拉的双臂慢慢收紧。
“你从未叫过我贝拉。”
“嗯?”克莉斯没能明白。怀中的身体不安扭动,小声抗议。“你叫她索菲,却从未叫过我贝拉。我的父亲,母亲,我所亲近信赖的人,都是这样叫我的。当然,我不是要跟她比较……我是说,我对她……我不是一定要……我当时吓坏了,你看上去跟她——我是指占据她的东西——很亲近,我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办。然后我的弓让我射箭,那东西惧怕我射出的箭,但你就在它面前,我担心伤到你。我提醒了好多次,你完全没有注意到我。我原本想着,让那东西以为我走远了,也许它就会放松警惕,我就能找一个你们相距较远的时机……我真的以为它只是占据她的躯壳,不知道她也在里面,对不起……”
我做了那样的事,当着她的面,她却因为致胜的一击而歉疚?
所有的这一切,都转瞬即逝。索菲娅的叹息滑过耳畔,惹得克莉斯随之轻叹。她抱紧伊莎贝拉,将鼻尖埋进她的发丛里。
“战争爆发前,我们共享过一段甜美的时光,我和她。后来我应征入伍,她消失在穿越封锁线的蒙塔韦斯特偷渡客之中。我试过很多办法,怎么也打听不到她的消息。决战前夕,她忽然出现在我的帐篷里。我不知道她受谁指使,是谁说服她,让她认为我这样的小人物可以左右战局。总之,她刺伤了我,用匕首,插进我的肋骨之间,整个儿剑身都插了进去。那是我参战以来所受最重的伤,负责治疗的学士说我昏迷了整整一天。从无尽的噩梦中再醒过来,就是奥罗拉殿下遇害的消息……”
“她弃你而去,在你们发誓要对对方忠诚的时候。”
“她迫不得已。说到底,我始终没能成为足够强大,让她可以依靠的人。”克莉斯苦笑。“已故的蒙塔末代国王,诺德三世是个强硬,声如洪钟的人。他骨架粗大,肌肉硬得像石块,而他的心又要比骨头硬上不少。索菲娅在洛德赛的日子一直很辛苦,她是家族的弃子,被抛弃在狮子的巢穴中,唯一的作用就是安抚多疑的猛兽。他们不在乎她过得如何,能不能活着回去。她有五位兄长,长兄的儿子已经做了多年侍从,不日就可册封骑士。‘金冠分尽,也轮不到我。’她曾这样说,除非奥罗拉殿下赐死她的父亲,她的兄长,她兄长的儿子,长姐,以及她的子女们。”
“事态发展到那一步,她与奥罗拉殿下之间就有了血海深仇,即便被扶上王座,也只是换了背后的棋手而已。”
“‘我的确贪生,但并不怕死。如果不能从心所欲去选,忍辱负重活下来,又有什么意义?’”
“她说的?”
克莉斯点头。伊莎贝拉长吁一口气,靠向克莉斯怀里。“她有一秒记住域名:“ bishenge ”一笔阁 yibige颗沉甸甸的脑袋,以及发光的心。跟她比起来,我真是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什么也给不了你。”
克莉斯再次点头。“当然,你不行,你不是她,永远也成不了她。你就是你。走进那间卖死鱼肉的小旅馆,我看到的是一个勇敢到莽撞,善良到可欺,真诚到令人措手不及的女孩。我觉得她真特别,忍不住要多瞅她几眼,又不敢靠她太近。跟她比起来,我背负不可告人的秘密,肮脏且卑劣,无法接受她赤诚的善意。”
伊莎贝拉抖动肩膀咯咯笑。“我还当你冷酷得要命,瞧不上没穿过裤子的乡下女孩儿呢。”克莉斯听她发笑,只觉得胸骨也被她的嗓音融化。“对不起,贝拉。”怀里的身体立刻僵住,“我让你承受了很多痛苦,只要我再勇敢一些,坚定一些,你原本可以不必……目睹那些……我跟她……”伊莎贝拉急切打断:“她已经不在了。她为你做过的事,我都可以办到。她没能与你分享的,我也能……”
单纯的奥维利亚小雨燕,根本不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将她抱上大腿,与她相对而坐的时候,克莉斯恶趣味地想。于是在伊莎贝拉移开嘴唇,稍作喘息之际,克莉斯搂紧她,将脸贴在她的脖颈上,吮吸她带有熏肉,啤酒与少女气息的肌肤。伊莎贝拉仰起头,发出些大概她从未听闻过的声音,尔后被自己的反应弄得羞怯不堪。
“对不……我不是……”
“你不是?”克莉斯的手划过亚麻衬衣,纽扣一粒一粒蹦开。伊莎贝拉不反抗,也不敢与克莉斯视线相触。她别过脸,月光让她的脸庞红得难以置信。“你当不成奥维利亚的好小姐了,她们从来不在荒芜的花园里和帝国女人做这种事。还是说,你不想要?”
克莉斯的手钻进衬衣的空隙,搂住伊莎贝拉后腰,另一只手解开自己身上碍事的玩意儿,与她坦诚地贴合在一起。“我想要你,这念头一直缠绕着我,我无数次将它推开,结果只是越陷越深。我想做你的知己,你的情人,你的伴侣,做唯一能拥抱眼下的你的人。” 克莉斯仰望伊莎贝拉,夜风从两人的空隙间穿过,教伊莎贝拉的敏感部位微微突起。她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羞怯令她抱紧克莉斯的脑袋,将胸口紧贴上去。她的皮肤热得像火,滚烫的肌肤底下,那密集的鼓点声是克莉斯听过的最动人的曲调。
第188章 夜幕
“容我为诸位展示, 现代秘法与古代纹章的美妙结晶。”跳跃的火光熏黄诺拉学士的脸。浑圆的洞窟与初见时已大不相同。日夜劳作的人们为黑石洞壁钉上固定火把的铁环,操劳的学士无疑对照明要求甚高, 芦苇扎成的火把每支都比伊莎贝拉的小臂粗,黑烟卷须一般上升,融入漆黑的岩壁里。
沼泽璀璨的星河并未出现在头顶上方。原本裂开的山体不知被诺拉学士用什么法子封闭了起来,沥青样的天花板让伊莎贝拉感到窒息。她飞快地移走视线,挽住克莉斯的胳膊,倚在她肩头。
那一夜的触感永远留在了身体里,还有第二天清晨的,以及那之后的黄昏与深夜。好些事情变得很不一样,克莉斯看过来的目光, 她们之间的感觉, 以及自己心里的声音,全都改变了。在数不清的幻想中, 她一直很害怕, 每当梦境中的她试着讲出来,人们的视线总像钢锥一样, 将她穿透。事实上,与克莉斯扣着手, 漫步在空堡被沼泽水汽濡湿的城墙上的时候, 守夜的卫兵见到她们,只是压低帽檐打了个招呼, 接着便抱着他的十字弓,继续瑟缩在晨雾里。
梵妮在早餐长桌上讲了个露骨的笑话,只为了看她羞赧的样子。克莉斯握住她膝盖上的手,直言不讳。“您要是压力太大,我劝您换个方式取乐, 新晋领主大人。我远没看上去那么冷静,尤其在旁人戏弄我的心上人的时候。”天呐,她当着一桌子人的面都说了些什么!当时伊莎贝拉只觉得两颊比盘子里的煎培根还热,然而如今想起来,胸中却盛满了蜜酒。
夜晚傍着克莉斯修长的身体入眠的时候,那感觉更是无法言喻。伊莎贝拉没有搂抱的习惯,但躺在克莉斯身边,她成了个冻僵的旅人,总是在不知不觉中转向她,汲取她的体温,手臂甚至因此酸痛。那是多么甜蜜的疼痛。伴随克莉斯均匀的呼吸声入睡的夜里,心底好像有什么东西汩汩地长了出来。难以名状的暖和柔软的东西撑起皮肤与灵魂间空荡的部分,缩在亚麻被下,只要扣住克莉斯的手,立刻就有精灵的翅膀将身体包裹。短短几日,心房已被飞舞的彩蝶填满,它们难以控制,时常拍打翅膀飞出来。
明知道蠢得要命,伊莎贝拉还是双手环紧克莉斯的胳膊,贴住她被露水濡湿的亚麻衬衣。你们就看去吧。诺拉学士的眼里除了秘法根本什么也瞧不见;那位凶神恶煞的柏莱神官跟她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除了族群口口相传的神话,什么也不关心。梵妮将要留在沼泽里,和她的子民在一起,剩下的就只有梅伊,反正卡雷那家伙,横竖都有的说。
伊莎贝拉瞥向卡雷,狮卫古板的方脸因纹章光芒的映照而呆滞。橙黄的微光在他脸上跳动,这家伙不知多久没睡,肿胀的眼袋黑得如同抹灰。异样的感觉掀起的旋风席卷洞穴,漆黑的岩石中,弯弯绕绕的繁复铭文亮了又灭,诺拉学士神情狂热,鲁鲁尔双手紧攥狼牙棒,指骨间的阴影犹如结痂的刀痕。她神情肃穆,口中念念有词,低沉的嗡鸣让伊莎贝拉疑心有蟾蜍埋伏在黝黑的石块之间。
正在她疑惑之际,鲁鲁尔“喝”地举起武器,将生满尖刺的那一头对准伊莎贝拉,盲人般的眼睛鼓起,狠狠瞪着她。克莉斯的手掌覆盖上伊莎贝拉的。“别担心,贝拉。”她低声安慰。伊莎贝拉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紧扣住克莉斯的胳膊,将她的袖管捏得一团糟。“狭门是安全的,有了弓和剑,它就不至于狂性大发。而诺拉和鲁鲁尔,都是值得信赖的人。她眼下所做,不过是仪式的一部分,正是凭借她的帮助,我才能在无名山王座前与索菲娅遭遇。”
伊莎贝拉想要申辩,她的恐惧不由自主,甚至不是她心思的产物。然而她张不开口,有什么东西远远摄住了喉咙,让她发不出声音。迟疑的瞬间,一直跟在鲁鲁尔身边的柏莱女孩跑过来,她把手伸进袖子里,犹豫片刻,最终拿出来一只纸鹤。“鹤是好运的象征,保佑旅人平安归来。”伊莎贝拉俯身看下去,那是一只由沙色彩纸叠成的鹤。叠纸的人花了些心思,花斑拉动鹤尾,纸鹤的翅膀便翩然扇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