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家里有?”伊莎贝拉喜形于色,她脸庞的明丽撞上克莉斯冷酷的视线,顷刻间便黯淡下来。“当然了,倘若你准许我去……”
“我并非有意回绝。”
“那还不是拒绝了?”
“火神木生长太快,冠盖极宽,花朵艳丽,最讨鸟类喜欢,把其他植物需要的都夺了去。迫不得已,种下几年之后只能伐倒。”
“呿,又让人白白高兴一场。”伊莎贝拉别开脸嘟哝,抱怨声小得只让克莉斯勉强听见。克莉斯无奈,只得问她:“你找火神木做什么?”
“夏天不是到了吗?”
“所以?”
“正是火神木盛放的季节。它满树焰红,亭亭如盖,即便相距数百米,也能一眼从千篇一律的绿影里找出来。”
“你在哪本蹩脚异闻录上看到的?”克莉斯嘲笑,“火神木的种加词是‘巨人’。能在地图上做出标记,这株火神木必已长成巨树。火神木只在树冠层开花,除非飞到这片林子上头,否则哪能一眼瞧见什么‘满树焰红’?”
伊莎贝拉不服气,扭过脸来与克莉斯争辩。“那,那么巨大的树,开出老些花,风吹雨打,地面也得落上不少呀!”
克莉斯乐了。“火神木原本长在黄金群岛的丛林里,暴风雨尚且不怕,大陆的和风细雨就能打得它落花流水了?再者,密林当中,动物众多。对于密林动物来说,偶然掉落的红花可是难得的补品,裹腹尚且不够,还能剩下留给人来观赏?”
“那——”克莉斯明白自己激怒了她,原本指望她赌气不去,结果她竟忍下来。“那在下面看个影也是好的。”
“就这么想看?”
伊莎贝拉扬起脸,瞥了克莉斯一眼,又向后望去。她们刚刚跨过一条浅溪,马蹄铁陷进湿泥里,留下两排足印。梅伊的战马仍在涉水,触目所及虽然全是绿影,但水声明显。
“趁现在,我们去看吧!”
“丢下梅伊?”克莉斯觉得自己误入了顽童争夺玩具的恶劣游戏。“梅伊大人是可靠的护卫。眼下我们远离大道,深入丛林,万一遭遇不测,我很需要她从旁协助。”
“哪来那么多的不测呀!”伊莎贝拉马背上的屁股烦躁扭动。“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而且,而且我跟安妮出行那么多次,一次强盗劫匪也没遇到过!”
“那是因为你们从夏宫出发,走的是御道,离开御道,几乎立刻进入大学士的土地。帝国人敬畏学士,即便流氓,也极少骚扰。”
“你就是想说,我跟你在一起,反而不安全啰?”
“我是为你着想……”
“那我现在想去看树开花!”
“几朵红花,用得着冒大险去看?”
“用得着!”伊莎贝拉大怒。克莉斯瞥见她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暗暗吃惊,既不敢强逼她,也不能放任不管,只好试探着问:“非看不可?”
“想看。”伊莎贝拉别过脸,偷偷咽下泪水。“自从与你相遇,遇到的净是小偷,杀手,白毛怪物,骑蜘蛛的魔鬼,肉山一样的巨人,冷静下来想想,跟你一起,最好的记忆,居然是在老松湖闲逛……”
“冷静下来想想”,她只怕常常在想。那滋味不会好受,告诉她不要再想只会适得其反,然而克莉斯也无法应承下来,为她创造美好的回忆。
克莉斯,你真是个没用的家伙。她犹豫再三,最后按住伊莎贝拉的肩膀。她自以为选择了保持距离和提供安慰之间最稳妥的方式,却教伊莎贝拉洒下更多泪水。
“只是一棵树而已……”
“我知道!”
克莉斯暗叹,调转马头。伊莎贝拉以为她要背离自己,倔脾气又上来。“就算没有你,我一个人也要去!”
“不准我去也不行,我现在是你的贴身护卫。”克莉斯冷淡回应,全身上下瞧不出半点护卫应有的恭顺。“我们走过头了,方才跨过的浅溪,实则是火神木西北的那条小河。近来雨水都少,河道收缩,成了那个样子。”
克莉斯策马沿路返回,伊莎贝拉在她身后,吆喝战马转身。鸟雀的啭鸣充盈树冠,不远处传来几声猿猴的尖叫,然而当真检查那些或浓或新鲜的叶团的时候,什么活物也瞧不见。密林之中极易藏身,即使老虎那种尺寸的猎手,藏在五步开外,也难以察觉。因此图鲁勇士穿越丛林,都在脑后系上油彩绘制的人脸面具,防备猛兽偷袭。
对于潜伏在身后的凶险来说,长有一株火神木的这片丛林,似乎是个绝佳的动手地点,但不知为何,克莉斯却相当平静。钢剑缚在背后,像个熟睡的孩子。伊莎贝拉的马蹄声稳定地响起来,她虽然沉默不语,心中却一定翻滚着万千思绪。克莉斯忽然觉得一切都不会有问题。就这样看护在她身边,直到她登上航向守望城的内河战舰,一切都不会出问题。
第154章 预言
不对劲, 很不对劲。安妮停下脚步。缀着她的脚步声立刻止息,与她皮鞋的回声难分彼此。
该不会, 是那种东西?
安妮抱紧柳条篮子,喉头跟肿了一样,简单的吞咽也让她觉得难受。
那种东西,那种专门在地底下游荡,手撕活人,生吞人心的东西。安妮浑身发毛,手脚冰凉。她偷瞥身后,烛台将她的影子投入隧道浓郁的黑暗中,那里面有什么东西紧跟着她, 亦步亦趋。
怎么办?回头肯定会死, 可就这么冲出密道,万一被魔女抓住, 只怕生不如死。唉, 小姐,快救救我呀!
安妮双腿发颤, 欲哭无泪。
小姐从没跟她详细讲述过,她曾在地下遇到什么凶险, 但安妮很清楚, 那一定是很可怕,很邪恶的丑东西。有时候小姐会从梦中惊醒, 即使睡在隔壁,仍能听到她凄惶的叫声和沉重的喘息。
一定要动起来,要想出个办法来。安妮?德曼,动动你的脑子,你还发誓要保护小姐, 看你成了烂泥,还怎么帮她!
安妮搂紧篮子快步向前,密集的步伐最终转为小跑。烛火闪烁,她浓黑的影子在阴湿的墙壁上乱晃,最后终于随同烛光一起熄灭。安妮把冒着白烟的烛台塞进围裙的口袋里,从柳条篮子里取出装水的陶罐,候在转角,高举陶罐。紧随而来的脚步声全无防备,安妮屏住呼吸,全力砸下水罐。那人惊呼一声,不知怎么的居然躲了过去。陶罐砰地摔落,安妮的皮鞋立刻遭了殃,及地长裙也被溅湿了好大一片。
“安妮!”
小姐的声音!那东西该不会变幻成她的模样,要把我骗走,关起来留着慢慢吃罢?安妮手脚冰凉,哭着摸出烛台。这东西好歹是铁铸的,勉强可以防身。她扬起烛台,对方动作远比她迅速,牢牢捏住她的手腕,将她制服。
“是我呀,你连我也不认识了吗?”
“雪魔,安妮绝不上你的当!”
伊莎贝拉被她逗乐:“世上哪有穿凉鞋的雪魔?”
是哦。安妮愣住。每到下雪天,有男孩聆听壁炉故事的时候,嬷嬷就爱讲雪魔。这是最狡猾的一类妖魔,只在大雪天出没,专门装扮成迷路男子的心上人,将他吸干。
“火镰呢?我急着追你,什么也没带。”尾随者的手径自在安妮围裙的荷包里掏起来,还好,没有抓破她的肚皮。直到她点着蜡烛,举起烛台,安妮才终于确认下来,的确是小姐没错。
“小姐您……干什么扮鬼吓唬人呀,真是的。”安妮嘟起嘴,弯腰重拾篮子,拿后脑勺对着她的小姐。她提起裙摆绕开扩散的水渍,朝来路迈开脚步。小姐抓住她的手臂。
“我把心事都说给你听,有些事就连安德鲁都不知道,你却向我藏起秘密。”
明知小姐的委屈一多半是假装的,可是仅存的那点真意还是令安妮愧疚。
“唉,我知道,安妮也是个大姑娘了,备下熏肉黄油,不知要跟夏宫的哪位英俊骑士会面哩。我还是识趣点儿,把时间留给有情人罢。”小姐夸张地叹气,认命原路返回。她身着帝国夏装,没穿奥维利亚胸衣,行动方便,很快把安妮抛在身后。
“你放心,我绝不会告诉父亲。倘若你那位情人愿意,返回奥维利亚的时候,我设法带上他。”
“我不是!没有!没那回事!”安妮急得连连否认。随着威胁性命的危险解除,黑暗成了头号大敌。安妮提起裙摆,跑进光团里。什么帝国情人,多丢人呀,跟偷情一样!不不,要是这么说,不是等于骂小姐偷情吗?可是她都不算真有个帝国情人……不对,怎么感觉骂得更加厉害了……
“不是幽会?”
安妮猛啄脑袋,小姐忽然转过身来,手里的烛火照亮安妮的脸。糟糕,小姐一定都知道了。看吧,她又那样笑了,认识魔女之前,她哪会这种怕人的笑法呀!
“那你告诉我,暗道的尽头是什么?”
“是——”安妮垂下脑袋,瞥向裙角,琢磨着事实的哪些部分更为安全。
“既然难以启齿,那我只好自行探索真相了。”小姐重新迈开步子,安妮慌忙拦住她。“可得小心,万一被魔女捉了去……”
“它通向蓝宫?!”小姐惊讶极了,“这条隧道,只有我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