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害怕,恐惧会吞噬你的勇气和体力,不要害怕。
伊莎贝拉很清楚现在来时的通道就是万鬼嘶鸣的冥河。眼下她更担心的是克莉斯的状况,单凭自己和伊万,就算再加上那个力大如牛的马奇,也很难脱身。刚才克莉斯被那东西一脚踹上墙壁,身上的秘法盔甲金光四溢。伊莎贝拉祈祷纹章能够保她无虞,如果她断掉几根骨头的话……伊莎贝拉忽然觉得不害怕也没什么用处了。万幸赶到旁边的时候克莉斯正在起身,不像严重受创的样子。“还好吗?”她下意识去扶克莉斯的手臂,手指触到硬皮甲,一层草木灰样的东西随即掉落。她轻轻一搓,黑灰化作烟尘在她眼前飘散,伊莎贝拉的心漏跳了一拍。防御纹章耗竭了。缺乏纹章保护的皮甲就仅仅是皮甲,现在的克莉斯甚至不如佣兵,连身半链甲也没穿。
“又害怕了?”这个时候了竟然还取笑人家!伊莎贝拉气不打一处来,瞪她一眼,握紧自己的弓弦。“怕过了,就不会再怕。”
“这样最好,胆小鬼是没法成功的。”克莉斯拍掉废弃纹章的残骸,重新把剑握在手里,望着持剑赶来的伊万。“一会儿我把那东西拖住,你带她撤退。现在我们只能相信你的忠诚了,伊万爵士。”
“一定要质疑一个人的忠诚的话,你才应该是那个被怀疑的对象!奥维利亚骑士的尊严,不是一个帝国佣兵可以……”
“伊万爵士!”伊莎贝拉忍不住制止又吹胡子又瞪眼的老伊万。她想拉克莉斯的手,但她现在双手握剑,她只能捏住她的手背,上面筋腱隆起,绷得死紧。“你会活下来的是吗?”她小声问,某种设想让她心里难过,或许是因为她太善良。“先关心自己是不是能活下来。”克莉斯的脸又变得冷淡肃穆。她大声招呼溶洞另一侧的马奇,马奇没有回应她,血爪蹲坐一旁,呜咽不停。他们的情况很糟糕。托马跪倒在血泊中,靠在马奇怀里,剧痛夺走了他的意识。马奇试图为他止血,撕下布料将他的创口牢牢捆住,但伤口太大,收效甚微。热血汩汩流出,托马原本红黑的脸庞白得像雪,链甲却被染得通红,一些地方的血液已经开始凝固,渐渐发黑,透出死气。
“我想他撑不了多久。”克莉斯的声音平板,毫无感情。有那么一瞬间,伊莎贝拉以为马奇要揍她。他握紧铜壶大小的拳头,指关节暴起,视线仿佛扎进克莉斯的皮肉里。这不怪马奇,伊莎贝拉心想,任谁听到她平淡的语气都会觉得这个人冷漠无情。“他会没事的!更多更强的敌人他也遭遇过。我会让他没事的。”兴许是托马惨白的脸让马奇泄气,每一个字都在抽走大个子声音中雄浑气势。到了最后他不得不咬紧牙关,腮帮上的肌肉隆起老高。
“柏莱人绝不丢下朋友!绝不!”
“那我们就是战友啰?”克莉斯在腰间摸索,皮甲沙沙作响,掏出一个玻璃小瓶,扬手丢给马奇。“他最讨厌的帝国秘法邪术,止血有特效,还能镇痛。”马奇拧开瓶子,清凉的药味顿时飘散出来。他也不问用量,一股脑倒在托马伤口上。托马伤得很重,手掌孤零零地落在地上,小臂和手肘不见踪影,白骨与血管暴露在外,木片和他自己的骨骼碎片横七竖八地插在肉里,难以辨清。秘法药水流到他的伤口上,仿佛清泉在沙地上流淌,眨眼便被吸进去,在血管炸开的几处地方,血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弱,最终由涓涓细流变成滴滴答答的湿抹布。几乎在失血止住的同时,托马眼皮震动醒转过来。他发现自己靠在马奇的怀里,立即挣扎着站起来,无奈身体虚弱,右腿软倒在地。马奇上前扶他,被他一把推开。
“我没死!我还能走!”托马拾起自己的钢剑,摇晃着站直身体。他脸色苍白,满身血污,手里的钢剑血迹斑斑,浑身颤抖如同风里垂暮的老枫树。
“那样最好。”克莉斯将长剑倚在肩头,站在他旁边,没有要帮忙的意思,“伤员跟老弱一起走。马奇跟我一起,我听说柏莱勇士从不惧战。鉴于指挥官重伤,我要临时接管指挥权。所有人,都听我的命令。”克莉斯的目光缓缓扫过四人,火把在她眼底跳动,仿佛有火在里面燃烧。
第14章 激战(重构)
幽深的隧道如同食人野兽的喉咙,厚重的血腥气令人窒息。火把朦胧的光亮驱走的不仅仅是黑暗,还有某种自欺式的虚假安稳。凹凸不平的溶洞中,到处都是粘稠的血液。石笋溅了一身猩红,积血的小小浅坑反射出诡异的橙红光芒,被抓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堆坐在旁,血液仍在不断渗出,滴滴滴答答的水声无处不在。
通向冥河的哀嚎深渊也不过如此。
伊莎贝拉掩住口鼻,不敢用力吸气。进入溶洞之前,她把自己的弓解下来握在手里。她是这里首要的战斗力,至少她自己是这么想的。托马丢了手臂和半个肩膀,满头大汗,脸色煞白,他的胸腔起伏不停,喘息如牛。现在的他如同暴风里的风筝,随时都有可能断裂。伊万扶着他,举着火把。水珠凝结在他厚实的灰眉毛上,他似乎没有留意到,眼睛紧张地盯着前方。打斗声从隧道的拐角处不断传来。怪物吼声如雷,金属交击的声音不绝于耳,石壁震动,水珠与血珠簌簌掉落,钻进伊莎贝拉的领口里,一片黏腻。伊莎贝拉紧咬牙关,控制着自己,没用手去摸。
“小女孩。”托马忽然开口,他的声音在激烈的打斗声里显得格外脆弱。伊莎贝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是他在说话。“那样的弓在这里派不上用场。用我的,我的刀,在我腰上的,右边。知道怎么用吗?没关系,用力砍,就好。”
用力砍。伊莎贝拉攥紧短刀的手柄,这刀不知跟了托马多少年头,刀柄裹的牛皮泡得发白。隐约的汗味混杂在浓腥味里,竟让人生出一丝亲切之感。
“就是现在!”克莉斯暴喝。伊莎贝拉一个激灵,箭一般射了出去。她牢记克莉斯的话,不要停,不要看,只管往前跑。兽肠一般的隧道抖动起来,心脏剧烈跳动,撞击着胸腔,她不得不大口呼吸。浓痰似的腥甜味堵住她的喉咙,掐住她的脖子,她快要背过气去。慌乱之中,她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下巴紧跟着撞上地面,牙齿相击,下颌剧痛,眼冒金星。伊莎贝拉撑起身体,温热的液体从她下巴上滴落,两手又湿又黏,她不敢低头看。
“继续跑!”克莉斯的声音又响起来。
不要害怕,不要看。伊莎贝拉强迫自己站起来,她刚迈出一条腿,肩膀忽然一紧,一个影子从尸堆里钻出来,护身符微弱的火光在他胸前跳动。这个丧心病狂的家伙扳住她的肩膀,猛的一拉,将她当做诱饵推向怪物的利口,自己灰鼠一般地向洞口狂蹿。
“班!”伊万怒喝,手腕一抖,短剑化作一道银灰的直线,射入黑暗中,发出无奈的轻响。班嘻嘻而笑,脚步声密集轻快。
伊莎贝拉在盗贼的偷袭下完全失去了平衡,身体绝望地倒向怪物怀里。令人作呕的腥臭,扭曲的丑脸,以及泛着暗金光芒的森森利爪迎面扑来。伊莎贝拉不禁大叫,双手死死握住刀柄,肌肉扭转,灌注全身力量,歇斯底里地朝怪物青灰色的前臂挥去。短刀像是砍上了岩石。叮地一声脆响,刀身弹起老高,险些脱出伊莎贝拉的控制。被两个怪力战士钳制住的怪物身体受限,只有枯黄的眼睛猛地转过来。它张开满是獠牙的大嘴,冲伊莎贝拉疯狂怒吼。霉烂味从它喉咙里冲出来,直扑进胃里。伊莎贝拉再也无法忍耐,吐出一口黄水。
“还不快走!?”克莉斯和马奇一左一右,把那东西镶死在岩壁里。怪物与墙壁之间一片雪白,克莉斯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那墙上结满了冰霜。怪物半个身子被封在冰里,连连嘶吼,手抓猛挥,拍起一大片冰渣。它像垂死的蠕虫一般猛烈扭动身体,骇人的蛮力冲撞下,冰墙发出令人牙酸的迸裂声,白雾蓬起。克莉斯面色凝重,举剑过顶,向后退开半步。“它要出来了。”马奇点点头,往手掌上吐了口唾沫,双手紧握战锤。
“快走!”伊莎贝拉生平头一回被伊万呵斥。她有些惭愧,接过他的火把,走在前面开路。如果班再冒出来的话,就把这玩意儿捅到他脸上!伊莎贝拉暗暗咬牙。伟大的诸神一定听到了她的呼唤,所有虔诚的祷告都应验得特别快。
转过拐角,班歇斯底里的惨叫撞上阴冷的石壁,在隧道中不停回荡。洞窟深蓝的尽头亮起一点火光,眨眼间便暴涨成头颅大小的青灰火焰。冷冽的火光将黑暗点燃,青光之中,班捂着胸口大声惨叫,发蓝的热血从他十指间涌出,奔流而下,浸湿肚腹。右爪被点燃的怪兽厉声嘶吼,疯狂挥舞燃烧的手臂,撞击石壁。
又一只!命运之神似乎投下了黑网。洞顶的石块纷纷剥落,坑道摇晃不已,四周传来令人不安的破裂声,仿佛正有柴刀缓缓切进干燥的木块。
“嘿,这他妈,死在这里也不冤了!”托马抬头望了一眼,放开伊万的肩膀,从伊莎贝拉手中抽走短刀。他还在喘,喉咙深处发出浑浊的嗡鸣,吐出的词句虚弱无力。“马奇常念叨,柏莱人最崇高的荣誉就是在强敌手下壮烈地死去。老子今天也要像英雄一样去死。小女孩,等你回到黑岩堡,记得给爷爷立个碑。”他啐一口浓痰,一脚狠狠碾碎,换上一副壮烈就义的表情。伊万咒骂几声,抓住他的胳膊。“瞎逞能!你都站不稳了!”说着伊万拔出自己的佩剑,挥了挥左臂,绑在手臂上的小圆盾呜呜作响。“无论如何,也要让小姐逃出去。”老爷子双手持剑,对准尖啸连连,四处冲撞的鬼影,剑尖点了又点,似乎拿不准出击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