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这样嘛,头儿,往好处想。至少咱没碰到一大滩烂兮兮的内脏或者断胳膊断腿,我敢打赌,那女鬼寂寞了,想着咱这样的热血男儿哩。”
“咱们的班想女人想疯了,鬼魂也不放过。”队伍里有人大声嘲笑他。班觉得光荣,也跟着嘿嘿笑。溶洞之中回音声声,一时间四面八方都是笑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暗处附和他。他愣了一愣,紧接着又“噗”地笑出来。
“班,你这蠢货,叫你晚上消停点儿,别总搞那玩意儿。瞧你把自己弄得神经兮兮的。”
“好好好,都听你的,”班猛然抹到同伴身边,肩膀猛顶对方胸膛,“去你妈的,偷看老子打炮,恶心!”那男人被他撞出好几步,自己没站稳,脚下一滑仰面跌倒,被同伴们一阵取笑,就连伊万,也摸着胡子咧着嘴。
男人的下流话让伊莎贝拉觉得窘迫,那些笑声更让人难堪。她瞥向克莉斯,她的骑士臭着脸,当然,一位称职的骑士永远都不能开心。男人中只有托马和马奇没笑。血爪的表现不太寻常,它在帐篷附近不停嗅探,循着人类看不见的踪迹走到火把光线的尽头,半个身子融在黑暗里,不断大力吸气。就在倒霉鬼屁股着地的一刹那,伊莎贝拉清楚地看见血爪放低身体,背毛倒竖,冲着洞窟深处狂吠起来。
嬉闹声戛然而止。
“这狗怎么回事?”班放低身体,把自己惯用的短刀□□,金属和皮革的摩擦声在四周洞壁的回应下显得格外诡异。惊慌之中,好像有某根神经被它割断。
伊莎贝拉另一只手也摸上克莉斯的手背,她双手握着她的手,站在她的手臂后面,活像举着一面看不见的盾牌。空气随着频繁的狗吠越来越凝重,跟她一样,佣兵们下意识向同伴靠拢,只有摔倒在暗处的倒霉鬼还在说话。
“你们胆子也太小了!看看你,马奇,那么大的个子,我要是你——”话到一半,他突然一声惨叫,着火一般地蹦起来。“妈的!什么鬼东西!有东西咬我!操!”
周围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血爪咆哮着率先冲进阴影里。黑暗中传来动物的打斗声,獒犬的吼声雷鸣一般不断翻滚,又忽然静得死过去一般。
被咬的倒霉鬼捂着手跌跌撞撞跑回队伍,面色惨白如纸。鲜血从他的指缝里溢出,汇聚成血色的小溪,顺着手背不住滴落。随着血腥味扩散,洞穴更深处传来清脆的啪嗒声,声音先是零零散散,紧接着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清晰,像是无数的小巴掌拍打在湿墙上,让人心里发毛。血爪自行撤回来,嘴里叼着一条淡绿色的怪鱼,放在主人脚边。马奇挥动火把去照那玩意儿,只见那东西通体无鳞,生有四根肉须,鱼头又大又光滑,该长眼睛的地方光溜溜的啥也没有,嘴里满是利齿,两条胸鳍又肥又厚,尖端长着透明的指甲。
“就是这东西,他妈的咬我!”捂着手的佣兵愤怒大吼。“这究竟是什么怪物?”托马凑上去,他用脚把怪鱼翻了一个身,那东西身上的绿色粘液立刻沾到他的靴子上,地上也留下一大滩黏滑的痕迹。“见鬼。”他蹲下来,伸出的手被克莉斯的声音拦下来。“别碰,可能有毒。”克莉斯抽出手,接过伊万的火把,蹲下来查看地上的死鱼,鱼身上灰绿的粘液反射出诡异的淡青色光芒。“这应该是无目鲶,终生在地下水域生活,可我不记得有绿色黏液的记载。”她掏出一块白手帕,小心翼翼地从死鱼身上擦下一些黏液,塞进随身的扁瓶子里。
“别用那种腔调跟爷们儿说话,很难懂你知道吗?我跟你打赌,这些怪鱼家里肯定不太平。”班紧贴洞壁挥舞着火把,星星点点的淡青色萤火般地亮起来。无目鲶们用胸鳍支撑身体,笨拙地向滴落在地的鲜血挪动。在更深的阴暗处,似乎还有怪鱼扭动着身体,从石笋的缝隙中钻出来,鱼身拍打在湿润的石壁上,发出怪异的啪嗒声。
第12章 不老泉水(重构)
伊莎贝拉双手捏紧胸前的弓弦,弦绷得很紧,勒进她的肉里,这样她反而好受一点。皮肉烧焦的糊臭味在溶洞里久久无法散去,折磨着她的鼻腔和胃。
不要让恐惧吞噬你。她在心里默念。
托马在洞窟里踱来踱去,忽然发现她的存在似的盯着她,他被胡须遮盖的大嘴满是油腻的烟油味。“别以为捏着把破弓就是个武士了!我警告你,一箭也别射!我还不想死在自己人手里。”说着,他把手探进腰间悬挂的布囊里,抓了几抓,又瞥了一眼地上的焦黑尸体,长叹一口气,终于放弃抽烟的打算。
离他两步远的地方横卧着怪鱼焦黑的尸体,那鱼不知怎么回事,十分易燃。更换火把的时候几个火星溅落到死鱼身上,一大团青色的火苗腾地一下钻出来,吓了所有人一跳。伊莎贝拉可没有被这种事情吓倒,毫不脸红地说,她还有点儿自豪哩。敢于在这样的地方探险,亲眼见识怪鱼的女孩子,放眼整个奥维利亚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
其他人的心情与她截然不同,佣兵们交头接耳,伊万也绷紧了脸,不时向依稀泛着鹅黄光亮的远方眺望。他们决定查看无目鲶涌出来的地方,准确地说是她和克莉斯做了这个决定。托马自然不用说,他只希望越早回去越好,但其他人对伊莎贝拉承诺的额外银币更感兴趣。
至于伊万,伊万就跟黑岩堡秃牙床的老嬷嬷一样,对帝国和帝国的秘法丁点儿信任也没有。他一会儿认定那块石壁是不可能征服的存在——它周围的石镐痕迹就是最好的证明;一会儿反而担心秘法□□会把整个洞顶炸塌下来,把大家全活埋在里面。克莉斯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白痴。
一定没问题的,伊莎贝拉相信她,毫无理由地。
念头刚落下,克莉斯修长的身形伴着火光显现出来,眼中跳动着金光。伊万说过他活了一把年纪,从未见过那种瞳色。“这就是不详的征兆,”就连这种事也能让他忧心忡忡。他总是疑神疑鬼,特别的东西究竟有什么不好,每个帝国人都得长得跟村野农妇一样平凡无奇才称得上称心如意吗?再说,又不是喷吐熔岩的恶龙才有的金色眼珠。阳光,也不是金色的吗?
双目如阳的克莉斯走到隧道口,并不加入众人,只是在路口上风处站定,静立在溶洞嶙峋的怪石旁耐心等待。伊莎贝拉小跑几步,赶到她身边。
“抓稳。”克莉斯小声说。
伊莎贝拉看看四周,石壁的突起泛着光亮,看上去就十分黏滑。她心一横,干脆双手抱住克莉斯的手臂。克莉斯低头扫了她一眼,伊莎贝拉瞧出几分无可奈何的味道。
数个呼吸之后,溶洞深处传来一声巨响,石壁、地面以及洞顶的钟乳石瞬间剧烈摇晃起来。伊莎贝拉觉得自己仿佛抱着暴风雨中的大树,硬皮甲结实的质感驱散恐惧,让她觉得安稳。她忍不住把脸靠上去,额头率先触到的却是一片温软。
“没事了,快松开。”克莉斯的手背抵着她的头。莫名的小小失落浮上来,伊莎贝拉依言垂下手,这才注意到托马背靠岩壁蹲着,用力抓住突起的岩壁,指关节凸起老高。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尘埃喷涌的通道,似乎在准备下一波冲击。直到四个呼吸之后,烟尘尽数被岔路口的冷风吹散,他才意识到一切已经过去,骂骂咧咧站直身体。伊莎贝拉忍耐不住,使出惯用伎俩,用手挡住嘴,一个劲儿偷笑。
正如伊莎贝拉坚信的那样,这次行动很成功。梨形溶洞的一角豁然洞开,洞口龟裂,堆满碎石。洞顶挂着的锥形钟乳石被爆炸震下来几枚,摔断在地,残骸碎得到处都是。“还好这洞子够大,要不然呐,被这石头砸一下,你那花里胡哨的皮甲也不顶用。”托马用火把指指天花。没人吩咐,马奇自行上前,把掉落在洞口的钟乳石搬到一边。那些石块个个巨大,只怕比伊莎贝拉还高,巨人般的柏莱人力大无穷,轻而易举把它扛在肩上,仿佛那只是一小袋大豆。
“你说,我们能找到不老泉水吗?”伊莎贝拉忍不住问克莉斯。女人注视着洞口,比安妮矮不了多少的巨剑藏在漆黑如夜的皮质剑鞘里,夸张的武器增加了主人的权威,起码对于伊莎贝拉来说是这样。
“冒险的意思,就是任何事都可能发生。”克莉斯话锋一转,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伊莎贝拉肩窝里。伊莎贝拉顺势倒退半步,迷惑不解。
“别逞能,满脑子幻想的高贵小姐。也别草率行事,那比暗箭还要危险。待在我身边,如果我叫你跑,就马上往出口跑,谁都不要管。”克莉斯挡在伊莎贝拉与洞口之间,修长的身影给人一种如果不答应,休想过去的压迫感。
说起来就连她加入冒险,也是类似的情形。伊莎贝拉原以为自己习惯了,以她的身份,用这种口气跟她说话的人一只手也数得过来,但她的感觉,跟父亲、侍卫长、教头他们都不相同。或许因为她是个女人,钻进洞穴里的时候,伊莎贝拉还在纠缠这个问题。
“专心点儿。”克莉斯在她耳边低声说。她不肯再让伊莎贝拉牵自己的手,走在公主侧前方。伊莎贝拉轻易便能捕获她存在的证据,巨大的剑鞘轻敲在她的硬皮甲上,响声与众不同。至少不像先前那样紧张了,伊莎贝拉给自己打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