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钟摇响,恐慌迅速占据了伊莎贝拉,关于第三军团的见闻不由自主地往外冒。被帝国征服的另一个傀儡国,蒙塔韦斯特几年前曾发生叛乱。那段时间,奥维利亚的大小领主几乎都接待过第三军团的人。戴文·洛林男爵被冠上“不臣皇帝”的罪名,就地缉拿,最后死在前往帝都的路上。人们都说他是被谋害的,但伊莎贝拉觉得在那之前他就经历了太多痛苦,多到足以杀死他。男爵的长子在他之前便死在封地上,帝国重弩洞穿奥维利亚钢盾,把他射成一只刺猬。次子逃入狼脊山,音信杳无。小儿子被勒死在育婴室里,最惨的是他还在吃奶的女儿,据说她是被碰死在母亲眼前的,脑浆糊了一墙。可怜的男爵夫人当场发了疯,变得痴痴傻傻,几天之后从塔楼上跌了下去,摔成一滩肉泥。第三军团非人的暴行震惊了奥维利亚,那件事后,奥维利亚人偷偷给第三军团取下一个绰号,叫做“乌鸦”。
乌鸦们在帝国大道上一线排开,正扇动翅膀冲伊莎贝拉飞来。他们的盔甲剑鞘相互碰撞,汇成一条金属声响的长河,一条直通往冥河的长河。伊莎贝拉喉咙发紧,脊背发凉。也许只是偶遇,她安慰自己。恐惧会吞噬你的勇气和体力,不要慌。你现在只是一个正在赶路的普通旅人罢了,你风尘仆仆,既没有侍女,也没有护卫。这么想着,伊莎贝拉将马带到道路边站好,像一个普通旅人一样低垂着头。乌鸦没有见过她,父亲重病在床,也没有招来这群屠夫的理由,这只是一场普通的遭遇。然而事与愿违,乌鸦群中传出一声呼哨,锋线上的骑兵猛的散开,鸦群中飞出一柄弯刀,将伊莎贝拉围困在中央。伊莎贝拉心头大乱,她猛踢马屁,拉过缰绳,想要夺路而逃。身后马蹄声响起,四匹黑马冲入视野,挡住她的去路。更多的乌鸦聚集过来,铁桶一般将伊莎贝拉围在中间,触目所及全是黑色的战马,黑色的钢甲,黑色的剑鞘。
他们是冲我来的!他们要把我怎么样?惊惧交加之下,伊莎贝拉完全没了主意。她的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个念头让她高声呼喊。
“克莉斯!”
伊莎贝拉听到自己的声音,她的声音可真大,一定突破了乌鸦的重重包围,否则他们为什么要笑,简直像约好的一样。乌鸦们的笑声让伊莎贝拉更加惊惶,等克莉斯过来,他们就笑不出来了。奥维利亚的小姐忿忿地想,完全忽略了克莉斯的佣兵身份。她的梦之骑士从来没叫她失望过,伊莎贝拉就是这样笃定的。对于她这样年轻美丽的小姐,诸神也会格外怜爱。果不其然,她的骑士听到了她的呼唤。黑压压的乌鸦队伍如水般分开,露出一条笔直的通路。伊莎贝拉没有夺路而逃,克莉斯堵在通路的出口,她跨坐在马背上,昂首挺胸,气宇轩昂,脸上只有淡漠。乌鸦之中有一人策马出列,停在通道的另一头,那人钢甲的左胸上雕了一枚青梧桐,表明这是一名少尉。少尉松开缰绳,右手握拳按在左胸上,行了一个标准的帝国军礼。“第三军团第九特别尉队副尉队长,米娜·格林,奉命护送奥维利亚公主殿下与尉队长前往黑岩堡。”
伊莎贝拉说不出话来,她发现克莉斯成了一个陌生人。她看见那个陌生的克莉斯微微点头,轻夹马肚策马上前。通道中的乌鸦纷纷举起翅膀向她敬礼,掀起一阵黑色的浪潮。乌云翻涌起来,盖住了伊莎贝拉年少的心。
第17章 回家路上(重构)
流氓!骗子!败类!
伊莎贝拉褪下手套,一挥胳膊摔到帐篷里铺好的折叠床上,紧接着把身体也扔在上头。折叠床的金属活页嘎吱□□。伊莎贝拉捂住脸,她也好想□□,或者一脚把这该死的帝国床掀翻,再一把火烧了乌鸦们的黑帐篷。这些可没一样是公主该做的事,更何况她可是奥维利亚的公主,但是又有哪个公主像她这样轻信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呢?想到一路上伊万和安妮毫不掩饰他们对于帝国的排斥和厌恶,伊莎贝拉心就被捆得死死的。她现在完全不敢说自己猜得到克莉斯的心思了,她可能会把这些事情添油加醋地写在自己的报告里呈给军团长,甚至是帝国皇帝。这类的可能性让伊莎贝拉不寒而栗。更令她揪心的是,父亲和黑岩堡的情况她一样也不知道,现在她只好劝说自己,一路上乌鸦们对她还算恭敬有礼。他们称呼她为殿下,把她保护在队伍中间,中午端过来的也是热好的牛肉汤和切得整整齐齐的黑面包。以那群家伙的习性来说,这绝不是对待叛徒女儿的手段。想到这里,伊莎贝拉稍稍宽心,也仅仅是一点点而已。
她坐起来,把手放在膝盖上,深吸一口气,端正坐好,像一位公主那样坐好,试着用呼吸平复心境。
一路上乌鸦们把三面旗帜打在队伍的最前方,帝国大道上的旅人和车马无不退到路旁避让。他们的马队走得很快,傍晚的时候就回到了老松湖。
老松湖的营地上本来有好几队旅客落脚,伊莎贝拉注意到他们的武器,都是帝国人。那些身着扑满灰尘的旅人装束的帝国人,看到乌鸦的表情与奥维利亚人相差不远,都是一叠声地道歉,慌慌张张地撤出宿营地。他们连帐篷都来不及收拾,胡乱塞在马车后面,毡布滚出来,扬起一片尘土。
乌鸦们不理不睬,他们就像一堆沉默的钢铁机器,没有人交谈,更不会有人唱歌说笑。沉默将帐篷转眼间搭好,伊莎贝拉被请进最中间的一顶,或者说,软禁。此刻帐篷的帘子是垂下来的,她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只能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和金属与皮革的摩擦声。有人生活准备做饭,风里有炊烟的味道。伊莎贝拉坐在自己的床上,她的活动范围就只有这顶黑色的帐篷而已,触目所及都是乌鸦的颜色。伊莎贝拉知道帐篷外面站了两只身披钢甲的乌鸦,进帐篷的时候她看过一眼,他们戴着头盔,活像两座雕塑,但伊莎贝拉毫不怀疑他们会恪尽职守“保护”自己。
想开一点,至少可以提早回到黑岩堡,也不用再担心刺杀。这里可有超过一百只乌鸦,哪怕是真乌鸦也飞不进来。伊莎贝拉为自己打气,可是结果不理想,她还是再叹了一口气。对伊莎贝拉这种渴望自由的小鸟儿来说,把她关起来,甭管是用绣房还是用帐篷,都令她备受煎熬。她现在已经没法理直气壮地要求克莉斯陪自己离开大部队,溜到湖边看看风景,或者采采野花。一想到那个人冰块一样的冷脸,恨意又涌上来,伊莎贝拉咬紧牙,掐灭自己的念头。
就在伊莎贝拉思潮翻涌的当口,帐篷外金属声响,伊莎贝拉连忙挺直身体,端好她的公主派头。黑布帘一动,果然是克莉斯掀开门帘低头走了进来。她换掉了那身报废的秘法皮甲,现在穿的是乌鸦漆黑的精钢甲,肩膀上刻着部队的番号,胸甲上铸有一头威风凛凛的雄狮,左胸上的银色梧桐叶闪闪发光,蔚蓝披风随着她的动作徐徐摆动。
伊莎贝拉紧盯着她,她笑不出来,反正那家伙也不爱笑,礼尚往来嘛。这可算不上冒犯帝国尉长。
克莉斯在帐篷里站直身子,门帘又动起来,一个只在上身套了黑环甲的男人钻进来,他右肩背着一个褐色的皮箱子,小麦色的脸上长了一圈粗短的黑胡茬。黑环甲的男人后面跟着另一个士兵,他手里端了一个铁盆,里面的水正冒着白烟。
“这位是史丹医疗官,让他看看你身上的伤。”男人冲伊莎贝拉欠了欠身,径直走过来。他没戴臂甲的棉袖子上别着一枚赤铜色徽章,上面雕刻了一个锥形瓶,里面插着一支黄蒿,一枚新月悬挂在黄蒿正上方。这是一位秘法药剂师。伊莎贝拉不知道自己是在为第一次亲眼见到一位药剂师而震撼,还是被他蹲下身望着自己大腿的行为惊得目瞪口呆。她的脑中一片空白,瞪大眼睛看着医疗官下巴上的胡渣子,尽全力维持住公主的仪容。
“劳您费心,只是些小伤而已,不用劳师动众。”
“一个人还称不上众。”
伊莎贝拉真想用眼神掐死那个骗子。她夹紧双腿,双手捏住膝盖。“在男女……接触上,奥维利亚有自己的风俗,希望尉长能够体谅。”
“陈规陋习罢了。”
伊莎贝拉最后还是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她可是未出阁的奥维利亚长公主,让她在一个男人面前□□双腿,只有打昏她才能办到。更何况还要让他……一想到自己的大腿被那个一脸胡渣的医疗官碰到,伊莎贝拉的胃里就阵翻涌。
“长官?”公主赴死般的凝重申请让医疗官退缩了,他让到一旁,用眼神询问克莉斯。克莉斯皱皱眉,脸上呈现出不耐烦的神色。“史丹是在双子塔中苦学多年,通过所有考试,获得秘法学会认可的秘法药剂师,不会折辱你高贵的身份。”
“不是身份的问题!而是……”
克莉斯那双金色的眼睛直望着伊莎贝拉,里面一点儿感情也没有。她不仅是个冷漠的骗子,还是个不近人情的混蛋!伊莎贝拉反瞪回去,不肯就范。然而可怕的事情还没有发生,屈辱的感觉先浮了上来,一同涌上来的,还有眼底的热流。伊莎贝拉硬把它们逼回去,再怎么说,乌鸦的首领也不会比浑身恶臭,生满獠牙的怪物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