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做错什么?要过得这么苦,爷爷,妈妈,老师……她们都那么好,为什么,凭什么。可我没办法,陆言,我没办法,真的,我们都太苦了,我不忍心,不忍心再多千千万万个我们。”
陆言狂笑:“对,你没办法,如果严吉不死,怎么会有你!”
颜霁脚下一滞,随即加快步伐:“我不是来和你争辩的。晏灯在哪?”
陆言脸色渐渐颓然:“真希望,从来没遇到她。”
我不后悔。颜霁心中给出既然不同答案,随即一惊:“陆言!”
虚无中似乎有看不见的东西,在飞快吞噬陆言的身体,连同他的精神也萎靡,眼皮慢慢闭上,眼前景象模糊:天际闪电频频,明暗之间,走来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姿。
“陆言,让开。”
陆言神色平静的看着颜霁,他身上白光却猛然大盛,如有实质与颜霁的拳头撞上。陆言一下跌出七八米,摔在铁塔脚下,笼罩在身上的白光弱了几分,但他身上异状却没有减缓。
“咳咳,来不及了,送你回去的时候,献祭已经完成。”陆言躺在地上,小半边脸颊已经消失,“许诺于神,怎么反悔。”
颜霁正要开口,塔尖之上浓墨翻滚的虚空中,突然一道金色闪电劈下,瞬间贯穿基站铁塔。铁塔中间似乎悬着一道人影,颜霁还未看清,脚下震动。
时不过瞬间,地面撕裂出一道道黑色深渊,褐色土块犹如巨浪翻涌,颜霁连连后退,仰头看去——
基站铁塔拔地而起,长有五十米,上尖下宽,钢筋纵横。此刻铁塔高悬半空,通体金光闪烁,犹如天神权杖!
晏灯被困塔中,时隐时现。而从上方虚空中掉落的哪里是什么黑色碎屑,而是一具具奇形怪状的异兽尸体。
高悬天际的基站铁塔,突然射出几道金色电光。电光交缠扭成一股,对着颜霁飞射而下!颜霁刚刚站稳,猝不及防之下抬手去挡,电光顺着她掌心没入身体。
“怦怦……怦怦……”颜霁心脏剧烈收缩,赤金纹理从她胸口生出,沿着修长脖颈往上蔓延。
“怦!怦!怦!”伴随强劲的心跳声,亘古死寂的黑暗中迸出一点火星,一点点升高,一点点放大,随即千万星火喷涌而出,点缀浩瀚无垠的宇宙。
“怦!怦!怦!” 一颗颗血红的星星上熔浆翻涌,如同跳动的心脏。电闪雷鸣,暴雨狂风,漫长岁月中渐渐冷却,变成一颗锈迹斑斑的铁球。
“怦!怦!怦!”时间铺展的模糊画卷里,一袭轻烟,一粒分子,一颗孢子,一抹绿芽,一尾游鱼……晨曦与余晖交织,创造与毁灭并存。
时间凝固一瞬,走过恒久与刹那。颜霁舒张眉头,抬手扯下发圈,将沾在额前的刘海碎发往后一捋。
天际闪电游飞,照亮她伤痕累累的脸和清亮的眼。
劫火江山犹绮丽。
仿佛感应到威胁,高楼一般的铁塔轰然下坠,顶端天线如雷霆□□刺来。
颜霁手指穿梭,扎好马尾。
颜霁的手修长柔韧,指腹掌心有薄茧,留有操持生活的痕迹。就是这只普普通通女孩子的手,轻而易举挡下了神祇的愤然一击。
闪电银龙游走,携胡姆神威,高楼般铁塔,定海神针似的钢筋天线,被颜霁抬手拒于半米之外,以神之力也不能更近一步。
颜霁肌肤上的赤金纹理舒展,隐隐有流过闪耀。
僵持之际,突然一截钢管天线从颜霁手背冒出。紧随其后,颜霁刚刚愈合的后背刺出三四根钢筋。一瞬之间,胡姆神就给她捅了满身窟窿。
颜霁脸色如常,丝毫没有疼痛的感觉。胡姆神挪用的某一瞬间、某一时刻的钢管钢筋,是真实存在的物品,本该穿透颜霁的身体,此时却像镜花水月一般。
胡姆神掌控的时空缝隙的权柄,对于可以封印两界通道的九鼎毫无用处。
“抱歉,没空跟你玩。”颜霁话一开口,纵身跃上天线,踩着水桶粗的钢管登上基站铁塔。
脚踩钢筋,颜霁疾步如飞冲向晏灯。
“晏灯!”颜霁俯身探腰,“手给我!快!”
晏灯浑身笼着白蒙蒙的光,困在纵横的钢筋之中,唯一能动的左手搁在钢板,中指、无名指、小拇指微微曲起,食指点在钢板上,仿佛上一秒还在勾画。
颜霁见晏灯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登时心中担忧不已,立即低头想要钻进去拉她,忽地头顶怪叫凄厉,有劲风袭来。
“——嘭。”
一声轻微的枪响。
颜霁侧身一让,头顶掉下一只豹纹巨雕,头长尖角,模样怪异凶悍。巨雕肚子上中了一枪,西瓜大的血窟窿,两只翅膀扑扇,在铁塔钢筋之间跌跌摔摔,掉进水稻田里。
雾霾蓝的林肯轿车与雨夜融为一体,穿着黑雨衣趴在车顶的赵达斯赵老板拉动枪栓,不断射击:“原来是打猎,钱收多咯。”
空中墨云翻滚之处逐渐泛白,仿佛雨过天晴,拨云见日。
颜霁皱眉看去,顿时如坠冰窟:暴雨倾盆不分昼夜的苍穹顶上突然开了一个小天窗。
不,是漏洞……
天漏了!
天破了一个洞,洞那边悬崖峭壁,妖兽怪禽蜂拥而来!
“灯灯……”颜霁心知刚刚这些玩意一来就死,碎屑似的往掉,肯定是晏灯的功劳。
说长实短,一弹指的功夫,颜霁已经意识到事态严峻,不是一城一国的安危。世界、人类,一瞬间尽数压在她肩头!
生死存亡之际,容不得思前顾后儿女情长,颜霁屈膝跪下,手掌覆在晏灯左手手背,心中祈求九鼎履行封印之责。
“开启”之力的涌入,颜霁心中那只鼎瞬间苏醒,用息壤铸就的半躯先民之体,也无法承载这吞天毁地的绝大力量,颜霁双目点金,意识破碎如点点星辉,乘铁塔如御飞剑,冲向云霄,直刺苍穹!
密布赤金纹理的铁塔犹如一颗金色的钉子,金钉扎入天空中的孔洞,亦如当年女娲补天。
一圈金色光晕荡开,所过之处,风光霁月。
.
.
.
颜霁感觉自己身体一晃,随即被人紧紧抓住。她睁开眼睛,看见晏灯注视自己,仿佛回到初次见面的那一刻:金粉薄光在她冷白色肌肤上流淌,是一种矜贵的璀璨。
只不过现在,这双幽幽明黑眼眸中是深深的关切。
“站稳了。”
颜霁恍惚回神,低头一看,自己竟然踩着一截钢筋。两人此刻站在基站铁塔的半腰,离地至少二三十米,摔下去不死都难。
她连忙站稳抓牢,一瞬间晕晕乎乎,看看晏灯,看看天空:“怎么会……怎么天……过去一夜了?”
明月如云盘,清辉照人间。
颜霁眨眨眼睛,低头看看自己破破烂烂的衣服,呆呆望向晏灯:“我了个梦。”
晏灯浅笑:“梦醒了,我们先下去,回家。”
颜霁还有几分恍惚:“就,就这么结束了?”
晏灯答道:“对的,没红花授勋,没有首长迎接。”
颜霁失笑:“我不是这个意思。”
两人从铁塔上下来,一前一后沿着泥泞的田间小道缓步慢行。农作物的叶子摩挲发出沙沙的响声,好些小虫子跟着合唱,夜风指挥着乐团,从栖梧山赶来的萤火虫翩翩起舞,和小野花看对了眼。
颜霁停下脚步,讷讷叫了一声:“灯灯。”
晏灯扭头看她:“嗯?”
颜霁王顾左右,支支吾吾地说:“你,你不觉得,觉得奇怪吗?”
晏灯抬起手腕,圆形表盘折射一抹月光:“不奇怪,胡姆神和九鼎都有时空方面的权柄。嗯,几个小时的时间溯回,真是可怕的力量。”
颜霁攥紧双手:“我、我,我不是。”她拍了一下额头:“我是说!你不奇怪我吗?不奇怪我为什么会忘记你?你有没有想过……想过,我可能……”
晏灯见她说得艰难,接过话:“可能不是严吉?”
颜霁咬住下唇。
晏灯转身走到她面前:“说吧,趁我还有兴致听。”
“……”
颜霁盯着脚下的烂泥:“我不是严吉,她死了。
“……”
“……”
“……”
良久的沉迷让颜霁不安,她低着头自暴自弃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你不见了之后,严吉一直在找你。我们,从养羊场出来的那座水闸你还记得吗?十二年前还没填河,那座水闸大桥很长……”
“我应该早就知道了,我之前好几次梦到小时候,以为自己想起来了。其实一直有点不对劲,我看着梦里自己和你,就像大人看小孩子。”
“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我怕你想回到十三岁那年,我怕你想念和你一起上学、考试、骑着自行车送你回家的严吉……”
“我没有帮你擦过黑板,没有陪你跑过八百米,没有听你讲过试卷,我也没有你包的书封,没有你送的皮卡丘,没有陪你长大的记忆,我……不是你的小恶龙。”
“噗嗤。”晏灯没忍住笑出声,见颜霁泪眼婆娑的看过来,连忙收敛笑容,勾住她的脖子拉近亲了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