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也不管吗?”
“我为何要管?”谢灵欢奇道:“天生地养,各自有因果。孤管这幽冥渊狱,主要是为着血渊……”
谢灵欢突然收住声。
花清澪扭头看了他一眼,随即不动声色地掉开眼,淡淡地笑了声。“哦,血渊。”
渊狱包括地府、血渊与魔狱。除了地府与阳世尚且连接着,多次出现于阳世人的志怪异闻外,另两处总透着股不足为外人道的神秘。
谢灵欢显然不打算与他聊血渊。不知有什么瞒着他,又或者,仍是介意他堕过血渊。嘴上说不介意,心里头,必然还是防着他的。
毕竟两人如今身份悬殊,不比当年了。
花清澪唇角勾起抹极凉的笑。
谢灵欢立即察觉了。虽然不知道花清澪又是为着什么生气,但他努力想要扳回一城,于是叮地一声,从袖底取出个奇巧宝贝,递给花清澪。“哥哥你看,如今你三魂已聚,只是少了七情。这个东西能助你染上七情颜色,虽说只是个幻象,但在人间行走时还是挺方便的。”
“不要!”花清澪还在独自生闷气,扭头傲然地道:“假的东西,再扮也不是真的。”
“哦。”小谢摸了摸鼻尖,又凑过去笑嘻嘻地道:“这里头装的是娑婆沙华,血娑婆。”
花清澪长垂于眼前的睫毛抖了一下,侧过脸,撩起眼皮,见谢灵欢手内举着一枝极细的花枝,花朵很小,繁复细密地簇拥在一处,其色艳丽如血。据说这种红色的娑婆沙华最是凶性,别号血娑婆。
“当真是血娑婆?”花清澪似信非信。
“不信你闻闻。”
娑婆沙华枝干虬结劲瘦,赤色如血珠,像一串串血珠滴落,却莫名有种说不出的奢华仪态。花清澪凑近了轻轻一吹,便千堆雪般簇簇扬扬地谢了。
是了,昔年南瞻部洲大隋曾有国书载录,说娑婆沙华盛开时如层层叠叠的三千雪,凋谢时亦不愧这天下最盛大的一场离殇。
“怎地拿这花送我?”花清澪顿了顿,忽然想起来这花原本是广和神尊的伴生物,立即不悦地蹙眉冷笑。“这是你从你家帝尊那得来的?”
谢灵欢呲了呲牙,这酸醋,啧!吃的他有点爽。
“这花不仅能助你找回缠绕着情根的残骨,更能入幻梦。若你再梦见不想梦到的人或事,这血娑婆会自行驱逐他们。”
“哦,”花清澪无可无不可,刚待要置之不理,眼角余光瞥见漂浮于浑浊黄泥水面的血色娑婆沙华,突然心里一动。“如此,姑且一试。”
花清澪伸手从谢灵欢那里结过折枝花,枝头立着千堆红雪般繁复的血娑婆。
嗯,据说当年广和神尊与其道侣朱雀神君第一次定情,也有枝血娑婆。倒是个好兆头!
花清澪手持折枝血娑婆,望着谢灵欢笑了笑。“走吧,不是说要回家?”
“哎——!这就回青苑去!”
谢灵欢高高兴兴地搂住花清澪肩头,袖底还藏着装有鱼妖朝云三魂七魄的琉璃瓶,念动法诀,阵阵青烟起,裹住了两人身形。
待再进入传送阵时,漫布于云梦泽十座巫山的刷刷雨声已渐渐地不可闻。
仙人乘风,鬼神驾驭的更不可测。
数息间便是矼咙咙卸货的声音,马鸣声嘶嘶,十几个明德年间打扮的管家伙计正在齐力搬箱笼。隔着碧纱窗往外看去,就连箱笼上都扎着白色纸花。
风一吹,金箔纸簌簌地响。
花清澪松开谢灵欢的手,立在内舍窗前,诧异地张了眼。“这是阳世人扎给死人的货物?”
“对啊,老皇帝薨了嘛!”谢灵欢呲了呲牙,走到碧纱窗前仔细观察了下。“应当是刚死,京城各家商铺都挂了白幡。看!咱景家是皇商,这些货,都是要运往宫内的。”
“所以景渊也要入宫?”花清澪低头望着手中握着的那枝血娑婆,垂下眼皮,凉凉地笑了一声。“为阳世的皇帝哭丧?”
“做戏嘛,当然要做全套。”谢灵欢回头望着他笑道:“何况这明德朝大乱的三五年,于我地府也有些干系。”
谢灵欢顿了顿,不怎么情愿地撇了撇嘴角。“等接到宫中传讯的腰牌,我就得入宫去一趟。到时候,厌落会来镇宅。”
呵!堂堂渊狱之主居然要去给一个下界的凡人国主哭丧,而地府的洞主要来阳世人寻欢作乐的青苑镇宅。
花清澪越想越觉得荒唐。“景渊,你到底在算计着什么?”
“啊,左不过是那些。”谢灵欢含糊其辞,走回他身边,合住他持着花枝的手,低声笑道:“哥哥有所不知,血娑婆现世,须有国葬。”
花清澪越发觉得莫名其妙。“可明宗帝的小太子不是正在咱院子里养着吗?”
“朱聪懿?他是明主,但在他登基前,天下还有场大乱。”谢灵欢笑容无邪。“总之呢,待这场哭丧的戏演完了,咱就去三十三天找帝尊问问那个异香的谜案。”
“哦,”花清澪兴致明显不高,看在这枝血娑婆的份上,勉强没翻脸。“你一人去就是。”
“那不成!”谢灵欢带笑驳回。“事关重大,我若是当真一人去了,无论我回来与你说什么,你肯定都不信我。你还会自己再去想方设法地打探!没得浪费光阴。”
咦,这倒是真的。这家伙居然说准了他的心思。他确实不信三十三天那位凤帝。他谁都不信!
花清澪垂下眼,内心冷笑。
“还有,哥哥你是打算眼下先把鱼妖魂魄内缠着的七情残骨吸食掉,还是等找齐后,一道服用?”
花清澪垂着眼沉默许久,最后道:“七情是否齐全,于我无碍,且再等等吧!”
这个答案在意料之中。谢灵欢并不意外,但是他偏得装作很委屈的模样,搂住花清澪肩头,冰凉如石的手指不安分地一路摸索,上下其手。
他压着花清澪的鬓角,鼻息相缠,咻咻地低声笑道:“哥哥你是不急,急的是我。”
第45章 折枝词二
这段时间谢灵欢经常对他上下其手,花清澪惊诧地发现,他居然已经习惯了。甚至于当那只骨节修长的手指触到后腰窝时,他居然还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谢灵欢的手指很凉。
他的笑容很娇。
花清澪立即住口,手肘往后,撑住碧纱窗。他仰起头,以一种半身前倾的姿势抵在窗口,墨色长发倾泻在身后。两人四条腿交缠,谢灵欢青纱肥腿裤内显然有什么抵着他。
奇异的是,那处也是冰凉凉的,灵息迫人。
不愧是深渊之主。
花清澪突然起了促狭意,眨了眨眼,轻声道:“景渊你当真急得很?”
“那还能有假!”谢灵欢就差指天发誓。
花清澪抬起膝盖,猛地顶向谢灵欢。隔着青纱肥腿裤裤腿,谢灵欢明显受惊了般,当即猛然跳起身。
“哈哈哈哈哈……”花清澪扬起脸,大笑出声。“可是、可是景渊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想的样子嘛!”
谢灵欢猝不及防被他打了要害,脸色一变,唇边肌肉狂跳不止。他本能地要发怒,但是入耳是这样清脆的笑声。他有很多年没听到花清澪笑了。
昔日种种都漫过心头,谢灵欢表情柔软了三分,龇牙咧嘴地抱怨。“哥哥,你好坏!”
就连这抱怨,都带着少年人尚未完全褪色的青涩。
花清澪眉眼里都盛满了盈盈笑意,却故意拖长了语调,学谢灵欢惯常的语气,尾音带了点软糯。“哦?我哪里坏了呢?”
啧!哪哪都坏。
谢灵欢跳着脚蹦开了些,离他三步远,自认为安全了,这才呲牙笑道:“哥哥你莫弹坏了!若是坏了,以后急的可就是哥哥了。”
缓了三息,谢灵欢又嬉皮笑脸道:“到时候啊,哥哥你是日也急、夜也急,朝也急来暮也急,急都急死了。”
“滚!”
花清澪带笑啐他。
谢灵欢摸了摸鼻尖,觍着脸笑道:“滚就滚!今夜我还来。”
花清澪扬着脸,后背倚在碧纱窗,笑不嗤嗤地望着他那张十五六岁的少年面皮。“亏你也活了几万年,这样不要脸皮的话,你还挺好意思说的。”
“和自家道侣说点私密话怎么了?”谢灵欢扬眉。“哥哥,你我如今也就只差着一份道侣结契大典。”
“还差着七块残骨。”花清澪比了个“七”的手势,似笑非笑。“没有七情,我不与你结契。”
这却是先前没提过的。
“临时加码啊,哥哥你不地道!”谢灵欢磨磨蹭蹭地,两腿松开些,像只旱鸭子般扑腾到他面前。双手也大张着,一脸愁苦。“你看,我都被你踢成这样了!万一废了,你又不要我,我可就成为三界笑柄了。”
谢灵欢本意是调笑,不料花清澪听了这句,却突然收住唇边的笑容,眼眸垂下来,声音也倏地转冷。“你与我结契,本就是三界笑柄。”
“谁笑你?”谢灵欢又扬了扬眉。“谁敢笑你?”
“呵!”
花清澪顿时失去了与他嬉闹的心情,起身离开窗台,一直走到谢灵欢身边立定了脚。“景渊。”
“嗯。”谢灵欢定定地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