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德宝太监死死地盯着林英的脸,目光刻毒。
林英皱了皱眉。“拖下去,就在阶前杖.毙。”
朱聪懿脸色瞬间发白。他到底只有七岁,虽然被教养的七情不上脸,但仍不能彻底掩饰好。
林英眼角余光瞥见,冷笑了声,语声越发阴冷。“太子殿下,莫不是觉得臣太过残忍?”
“不,”朱聪懿竭力地表现出镇定。“他该死!”
“哦?德宝为何该死?”林英转过头,笑眯眯地望向太子。
朱聪懿捏紧双拳,大声道:“他不能让孤日日食肉糜!所以他该死!”
林英不动声色地盯着太子,片刻后,掉开视线笑了。“听到没?拖出去,活活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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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
东华宫外,暮色下半明半昧。朱红色宫墙头遥遥立着两个人,皆著绫罗白衫儿。左边那个下巴尖尖貌若好女,撑着柄红罗伞,扬起脸,淡淡地道:“景渊是打算在此处动手?”
撑伞的自然就是花清澪。他本命法宝红罗叫谢灵欢“毁了”,此次从柳堤暗坞追来东华宫,谢灵欢却又掏出把伞与他。试了试,除了从三十二骨变成六十四骨外,灵智更盛。
哪里是毁了,分明是叫这厮拿去重新锻造了遍。顺便还升了个阶。
花清澪对这位渊主越发警惕,一口一声的“景渊”,能不拂他的意,就尽量顺着他。
哪怕渊主执意硬闯凡间宫殿,当众击杀林英,他也不想跟渊主硬杠。
谢灵欢嘻嘻地笑了声,收回窥尘镜,将殿内一切收诸于眼底后,兴致忽转盎然。“清儿,你杀过凡人没?”
花清澪撑伞皱眉。“不曾。”
他从前是三十二天的仙帝,凡人尘属于他无碍,几乎从不交涉。后来堕了幽冥,日日点卯送魂,只负责转生,却没当真杀过凡人。
“凡人因果重。”花清澪顿了顿又道:“况且我如今法力微弱……”
“嘻嘻,红罗伞不是赔给你了吗?”谢灵欢笑着搂住他,截断道:“你既不想再修仙,为何又惧因果沾身?”
花清澪叫他一句话堵住,不悦道:“你主意已定,偏要问我做甚?”
谢灵欢见他恼了,不以为意,反倒搂紧了他,鼻尖轻蹭他面颊,轻声絮语。“哥哥脾气怎地这样坏!”
花清澪:……
他愤怒地推开谢灵欢,一甩袖,从施了法术的结界中现出身形。
宫禁内瞬间暴喝声四起,明晃晃的刀枪剑戟林立,穿着甲胄的东宫侍卫闻声而动。更有奸相林英身边的一众武林高手,飞檐走壁,纷纷从暗处奔来。着大红蟒衣飞鱼服的锦衣卫堂上官提灯立在玉墀前,怒斥道:“敢擅闯禁宫者,格杀勿论!”
东华宫廊下灯烛摇曳,一身雪白衫儿的花清澪叫人围在中央,漫然地扬起脸笑了声。“正巧,我今日来此,也是为了杀人。”
一字一字地落地,红罗伞飞旋,暮色中突然阴云密布。
谢灵欢从墙头跃下,身形倏忽间飘忽而至,谁也没看清楚他是怎样动作的,只不过一个眨眼,他就已经闯入刀剑包围圈,与花清澪并肩而立。
“哥哥所言,甚合吾意。”谢灵欢笑嘻嘻地脆声道:“这趟正是要来杀那奸相林英!”
人群悚然变色。锦衣卫哐当一声掷下灯笼,拔出雪亮腰刀,怒道:“大胆!就地格杀!”
花清澪嗤笑一声,转眸乜向谢灵欢。谢灵欢赤手空拳,也不见掏出什么兵器,只笑道:“人间奸人,诛杀我地府勾魂者,当诛。”
谢灵欢亮出了地府身份,手指黑压压的天,笑得一脸无邪。“天道有轮回,历来阳世管不了的冤屈,都归我幽冥。今日幽冥执法,尔等若是识趣,尽早避开。若非得要抗,且看你们谁能有那个命。”
话语阴森,密云暗沉的天空中突然降雪。
花清澪立在不断飞旋的红罗伞下,勾唇,冷笑着接道:“这伞落下时,会化作六十四柄细剑。伞名红罗,剑曰舞雪,被这伞剑击中者,魂魄不存。”
锦衣卫执刀冲到他二人面前,厉声道:“谵妄!”
“嘻嘻,”谢灵欢放下手,搂紧花清澪附耳低低地笑道:“哥哥且尽力施为,我护着你就是。”
花清澪嗤笑一声,沙沙细雪盈头。他立在漫天飞雪中,红罗伞轻旋,然后肉眼可见地,雪片白絮尽数染成了艳红。
“花开彼岸,独泣幽冥……”
红罗伞下飞出六十四支细剑,嶙峋而又诡丽。伴随着无数具倒下的尸体,花清澪漫然吟出最后一句送魂的绝命书。“花艳,人不还。”
第28章 廿年乱十五
殿内,东华宫的寿辰宴在太子贴身教养公公德宝大太监的哀嚎声中拉开帷幕,阶前血溅三尺,碎肉凌乱地飞入玉墀梁殿。来赴宴的东宫属官人人面色惊惧,却无一人敢开口发问。
朱聪懿面色苍白,著织金盘龙赤色皇太子袍,戴翼善冠,腰间坠着玉珩,端端正正地坐在上席。六月里的天气,他却如堕冰窖。
“殿下,”林英在席间从容起身,端起手中酒,微笑道:“臣今日贺太子殿下寿,祈愿天地清明、殿下寿长春!”
群臣纷纷起身举杯,轰然附和道:“愿殿下寿长春!”
朱聪懿垂下眼,在端杯时手指不受控地发抖。他拼命咬紧下唇,好一会儿,才苍白着脸勉强笑道:“孤借诸君吉言,祝愿海清河晏、天下大安!”
众人皆举杯,席间言笑晏晏,鎏金壶内倾倒宫掖御制的玉壶春。
恰在此时,殿门轰然叫人从外头大力撞开,一连串侍卫连环地撞在殿门铜环,随后砰地坠地,砸落在七寸高门槛。哀嚎声入耳连绵不绝,甲胄撞地,发出清晰的碎裂声。
“发生了何事?”
“谁?”
“快保护林相!”
太子朱聪懿缓缓地推开面前斟满的金杯,惨白地笑了一声。变故当前,居然人人都在喊着护住林相。——置他堂堂明德皇太子于何地?!
林英霍然起身,只看了眼殿门外遍地尸骸,手指快速掐算,一瞬间七梁冠下眉目悚然。他忙从腰间坠着的锦囊内掏出两支玲珑玉瓶,撩衣快步冲向上席,边走边高声唤道:“保护太子殿下!”
朱聪懿怔了怔。
林英一把拽住朱聪懿,用力之大,指尖几乎在朱聪懿脖颈间勒出血痕。“殿下,臣带你去后殿。”
朱聪懿心知不妙,忙挣扎道:“林相无须管孤。”
林英既掳到了人,哪管他说什么,只强行拖着朱聪懿匆忙奔向后殿。另一只手内紧攥着玉瓶,七梁冠簌簌振动。
沿途奔入后殿的路上,林英还不忘与追随左右的东宫护卫疾声高呼:“速速派人去寻锦衣卫郎大人!让他将本相车内的宝贝赶紧放出来。”
大敞着的殿门外雷声阵阵,白光劈入地面,梁柱碎裂成齑粉。脚下青砖地裂开龟甲般的罅隙,随后快速扩大,不断有朝臣惨呼着掉入深渊。
护卫与内侍们奔跑着四处冲撞,有去寻兵器的,有忙着抓住随手能抓的一切仓惶自救的,偌大东华宫内,处处兵荒马乱。今夜来赴宴的无不是穿绯着紫的三品以上官,平素养尊处优,此刻逃起难来格外痛苦。
各个儿提着玉带,梁冠歪斜,竟然无人想起太子。
六月间的天气,冰桶被纷乱朝靴踢翻在地,冰块嘀嗒嘀嗒地融化成水,沿着青砖地缝往下渗。林英抬袖抹汗,提着太子朱聪懿奔到后殿廊柱下一块雕着狴犴兽头的浮雕处,抬起脚,鲜艳红底朝靴用力拧了几处机关。
轰隆隆!
东华宫后殿赫然现出了一条通往地穴的密道。林英狠狠地把太子朱聪懿推下地道,随后撅起屁股钻入,抬手,把地道又阖上了。
地道里无数裸.身童子,惊惶地抱在一处,见到林英,纷纷惊呼着挣扎往后退缩。但地道内极狭,童子们就算拼命地逃,也无法逃出生天。
地道两壁燃着脂火,火星子嗤啦一声,便散发出馥郁的麝香味。
林英瞅着墙壁上掺杂着童子精.血配置的火把,松了口气。他抬袖抹掉满脸油汗,冷笑道:“合欢.秘.戏都学会了没?现在开始做!”
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郎彻从地道另一侧钻出来,满身是血。“阁老,外头的守卫几乎都死绝了。”
林英咬牙切齿地道:“不管他!本相手里有着太子。”
他瞥了眼太子朱聪懿,目光阴柔而又毒辣。忽然一笑。“这太子,可不也是个童子身?”
朱聪懿白着脸,嗓音微抖。“孤不知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林英撩衣蹲身,一把揪住朱聪懿头顶发髻,阴柔冷笑道:“无妨。太子只须看着就行,多看过几次,就学会了。”
转眼,又瞪向被他掳来的众童子。“还不快开始?!”
郎彻抽出绣春刀,刀尖明晃晃地逼迫那帮手无缚鸡之力的童子。
童子们哭泣着,按照林英府内老奴们教导的,搂抱在一处。狭窄地道内瞬间翻作魔地狱,遍地都是不可言的狼藉污血。
林英喘着气注视他们。许是按捺不住,随手揪过距他最近的那个刚从白水船坞掳来的小倌儿,亲自操刀上阵。郎彻微转开头,转过身,背对着林英与那个小倌儿,刀尖朝外备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