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别云嘴皮子极快,一连串问题问得中间气都没有喘一口,劈头盖脸直接朝程骄砸了过去。
不过是个小孩子,这些天来又身心俱疲。自己把他这么吓上一吓,他定然慌得连谎都顾不上扯。就这样把那血渍的来源问出来,还活着便想法子救一救,若是死了就祭一场。至于这小孩嘛,虽然挺可怜的,但自己这里确实容不下他,带着他去洄娘那里走一趟,然后随便找个善堂丢过去好了。商别云这么想着,微微眯起了眼睛,看着程骄。
“是我......”程骄仍低着头,声音十分含糊。
“什么?”商别云有些压不住心中的不耐烦,皱着眉头把耳朵凑到程骄唇边听。
“是我娘。”程骄这样说道。
商别云反而笑了,身子坐正,声音仍是戏谑的,却明显带上了一丝怒意:“若这血真是你娘的,你还会差点淹死在我的镜池里?呵,想来你是不知+-从哪里听来两句皮毛,便动了歪心思想到我这来装乖,却不清楚,要伪装成是我族裔是绝无可能的,我已检查过......”
“你总说你的族裔,你的族裔是什么?”程骄突然打断了商别云,抬起头来,脸色十分苍白。
商别云反被他气笑了:“扯谎不成,改直接套我的话了?”
“可是......鲛人?”程骄直直地看进商别云的眼睛里,嘴唇微微地颤着。
商别云哂了片刻,突然将脸凑到程骄脸前,换了悚然的语气,一字一字笑着磨牙:“我还以为你不敢将这两个字说出来呢。既说了出口,知不知道再不可能活着走出我这宅子了?”
丛音一改聒噪,束着手在一旁站着,眼观鼻鼻观心,像是全然没听到这番对话。
程骄看了她一眼,想起在水下时,她从背后伸手过来环抱住自己,展颜的那一笑。
虽然时机不合适,程骄还是忍不住想道:真不愧是主仆二人啊,怎么干坏事的时候,都喜欢笑。
想到这里他也笑了。他重新注视着商别云的眼睛,所以没有错过那其中一闪而过的错愕,不知为什么,心中笑意更浓了。
他说:“商先生,我说过,我没有骗你。我身上确实沾了我娘的血。只是你还没问我,我爹是什么东西,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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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上摆了一盆鱼片粥,细细撒了几粒葱花,旁边佐了一碟姜丝,与几盘小菜。程骄夹了一筷子姜丝铺到碗底,盛了一勺粥,捧起碗来,鲜香扑鼻。
“好香。没想到丛音姑娘手艺竟这样不俗。”他笑着朝丛音说道。
丛音正站在商别云身旁帮他盛粥,闻言脸一红,竟难得露出手足无措的神态来:“我,我就按照爷的口味瞎做的,爷嘴挑,不和口味的不爱吃的,还,还有你不用叫我姑娘,喊我丛音就好......”
商别云从刚才开始,便一直带着一副探寻的表情,皱着眉盯着正与丛音说笑的程骄。脸上带着血渍看不见表情的程骄、站在海边看船飘远漫不经心抹着脸上雨水的程骄、昏迷醒来突然握住他手腕的程骄、咬破自己的嘴唇露出痛苦表情的程骄,还有刚刚那个笑着的程骄。
丛音将碗放到他面前说着什么,他没有听到,看着正低眉顺眼喝粥的程骄,突然开口问道:“所以,按你的说法,你是混种?”
程骄放下碗,拿起丝帕擦了擦嘴,心里想着这个词比着杂种也没好到哪里去,嘴上说道:“如果我没弄错的话,是。”
“所以是你娘告诉你,来海边等我,也是你娘告诉你说那句话的?”
“是。”
“也没有告诉你,她为什么认识我,与我又是什么关系?”
“是。”
“她死了?”
“......是。”
“她从来没告诉过你你是鲛人与人的混种?”
“是。”
“你不会水。我将你扔到水下,你不但没有开鳞,反而差点淹死。若不是你身上沾着的血是毫无疑问的鲛人血,你这整个人,没有一丝一毫与鲛人相关,你知道吗?”
“知道。”
“我离岸已有多年,至今从未见过鲛人与人的混种,可暗地里虐杀鲛人牟利图趣的人却见的不算少。你怎么证明,你不是后者?”
“无法证明。”
聊正事,丛音一向是不听的。她埋头扒粥,这么一会儿便喝完了一碗,要给自己盛第二碗的时候,发现商别云面前的粥一口没动,已经凉了。她看了看商别云的碗,又看了看盆里剩下的半盆粥,抓过商别云的碗,一股脑把碗里的粥倒回了盆里,拿勺子胡乱一搅,又盛了一碗出来,放到了商别云面前。
商别云额角青筋狂跳:“你干嘛呢?”
丛音盛着自己的粥一脸无辜:“凉了,我给你掺掺,喝热的。”
商别云拍桌子:“你见谁家这么热饭了?不嫌恶心吗?!!这是没有外人,若有客人在,多么失礼你知道吗?!!”
丛音瞥了程骄一眼,嘴里含着粥嘟嘟囔囔:“这桌上又没有人,这么讲究做什么。”
商别云深感自己的小丫头自会说话之后,一天不如一天可爱了:“行了,我管不了你了是吧。正好,明天带他去洄娘那里一趟,你也跟着去,留在那里住两个月吧,让洄娘把该学的东西再好好教你一遍。”
丛音端起碗一仰脖干完了碗底的粥,一抹嘴扑通一声跪下了,仍面无表情:“爷,丛音错了,再也不敢了。”
商别云气得哼哼:“少来这套。”
丛音膝行两步:“我给爷做最麻烦的脍鱼生,做三天。”
商别云捏她的脸:“脍鱼生,加琴谱全抄一遍。”
丛音脸被他捏来揉去,露出视死如归的表情来:“成交。”
程骄听到自己明天要被带去洄娘处,又见丛音宁可跪下讨饶也不愿在那里多待,心中想着不知那个洄娘是个如何可怖的人物,正惊疑不定之际,突然听到丛音喊自己名字,茫然地抬起头来:“啊?”
丛音跟商别云同时回过头来看着他。商别云先板不住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放过了丛音,拿着调羹喝起粥来。
程骄也明白是自己闹了乌龙,见商别云这一笑,便知道自己这一关好像是勉强过了,一边心中腹诽着“嘴上嫌恶心,还不是不嫌弃地喝了”,一边把自己的碗端起来喝着。
三人无言,默默喝着粥,商别云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抬头冲程骄说:“啊对了,你把裤子脱了我看看。”
程骄一口粥喷到了桌子上,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脸憋得通红吗,几乎要背过气去。
丛音从桌子下摸出一块抹布,在桌子上擦了擦,然后朝商别云福了一福,倒走出门去,还不忘把门关上。
商别云:“你走什么!这活儿你来干。”
丛音哦了一声,又打开门回来了,站回到程骄身边等着。
程骄咳得更厉害了。
第6章
商别云看着他咳,觉得有点奇怪:“做什么?我总要确认一下的。你不会,连尾也没有长吧。”
又回头问丛音:“刚才在水底下,你没看看?”
丛音摇头:“人穿着裤子呢。”
商别云恨铁不成钢:“穿着裤子就看不出来了?”
丛音觉得商别云在无理取闹,瞪着眼睛:“穿着裤子咋看?”
程骄好不容易平过气来,在商别云教丛音怎么看之前抢着开口:“自,自然没有,若长了尾巴,又怎么会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呢。”
商别云半信半疑:“照这么说来,你身上还真是半点鲛人的影子都看不到啊......”
程骄默默,半晌后抬头看向商别云,笑得十分明朗:“若有可能,我何尝不希望能像她多一点。”
商别云没有再说什么。二人相对无言坐了一会儿。
丛音在一旁小心翼翼,捏着气声举手:“那,还看不看了?”
商别云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提起了丛音的后领子,对着程骄说道:“天不早了,你今天折腾了一天,早些歇着吧。明天早些起,去我一个朋友那里走一趟,有些关于你的事情,要她帮忙。”
程骄乖巧点头。商别云拎着丛音出门。
马上走出门的时候,商别云凑到丛音耳朵边上,用程骄能听到的声音说:“没事,等他睡着以后你偷偷过来看一眼好了。”
听到身后传来椅子摔在地上的声音,商别云哈哈大笑着,心满意足地合上了门。
丛音走了两步,犹疑着开口:“爷,他是不是有点奇怪?怎么这么扭扭捏捏的?”又突然想到些什么一样一拍脑门:“啊!对了!难道说他不知道......”
“嘘。”商别云食指放在唇前,笑得人畜无害:“看样子是不知道,先别说,咱到时候,吓他个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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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骄一贯起得早,又因为昨晚商别云临走前一番话,被唬得没怎么睡踏实。天微亮的时候便起来了,在院子里跑了两圈,跑得身上微微出汗,天已大亮,商别云的院子还是没动静。偏程骄在的这处客房里连一本书、一张纸片都没有。他想着商别云昨天说要早些出门,也不敢回去睡回笼觉,便在院子里随便折了个树枝,练起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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