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别云进来的时候,正瞧见少年人背对着他,折桃枝作剑,身躯如春树抽芽般,年轻而舒展。
他站着看了一会儿,在心里评价道:一招一式十分板正,定然是出自名师教导,只是大概受年纪所限,还缺点神韵。
见程骄快练完一套,商别云向前踏了一步,正待开口说话,程骄身子突然一错,握剑的手腕一折,原本收剑的缓势凛然一变,转为去势。商别云眼皮感到一股锐意,将头稍稍一偏,那桃枝带着剑风擦过他颊边的一缕头发,直飞出一射之地去势才尽,落进镜池中,发出轻微的一声咚响。
程骄这时才回头看到商别云,大梦初醒般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手掌,冷汗瞬间下来了,他朝商别云奔过来:“商先生?对不住,我我我……我入神了……不知怎么回事,没有受伤吧。”
商别云愣愣的,握住自己那缕头发,没搭理程骄。程骄仔细看了看他的脸上跟脖子上,没见到伤口,不像受伤的样子,想着许是他不会武艺,吓得狠了?这样想着便更内疚了,没口子地道歉起来。
商别云摊开手掌,看着掌心的那缕头发,又愣了好半天,才像刚想起罪魁祸首来一样,狠狠瞪了程骄一眼,冷冷哼了一声,拂袖便走了。
丛音打着哈欠从院门处走进来:“衣服、琴、手、脸、头发,记住了?”
程骄没听懂:“什么?”
丛音看着像没睡醒的样子,人有些懒懒的,又打了个哈欠:“按顺序,爷不让碰的东西。”
程骄想起商别云的那件斗篷,想起商别云手上沾着的自己的血,又看了看地上,好像确实有一缕断掉的头发丝儿。
程骄没发现自己结巴了:“头发……比,比脸还重要?”
丛音叹了口气:“你见过哪个海里游的家伙长毛的?你看我这头发,现在还黄得跟把杂草一样,爷那把缎亮的头发,不晓得养了多少年了呢。”
程骄走过去把地上那缕头发捡了起来,扔也不是,留也不是,满脸的踌躇。
丛音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知从哪里摸出来把扫帚,塞到了程骄手里:“把院子扫一圈,然后来厨房帮我忙吧。趁现在就开始上手练习吧,我有预感,你要是留下的话,家务活说不定要全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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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仍然是很简单的清粥小菜,火是程骄看的,粥糊了一点,喝着有些尴尬。丛音特意给商别云煮了一碗芝麻糊,商别云捧着碗小口喝,眼睛还死盯着程骄。
程骄一碗粥喝下来,汗留了一背。丛音喝完自己的站起来收碗,程骄赶紧帮忙,打算躲到厨房去洗碗。
商别云慢悠悠喝完,把碗一放,对着丛音:“我坠子丢了。”
丛音正端着托盘起身,闻言差点把托盘扣到他头上:“什么?!什么时候丢的?丢在哪儿了?”
商别云没好气:“我要是知道还能丢?今早穿戴才发现的。”
丛音撂下盘子揪头发:“爷,那不是才找湛明和尚,花了十金求的!十金啊!十金买鱼能把咱家池子填满你知道吗!”
商别云悻悻地摸摸耳朵:“我今早起来在家里找了一圈了,就剩他房间里还没找。”
程骄这才知道原来他一大早来自己院子,是来找坠子的,连忙说道:“我没见着,不过或许是掉在床上或者桌下了。不妨再去找找吧。”
三个人来程骄昨天睡的房间里找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
眼见丛音开始出现了磨牙的表情,程骄连忙开口:“昨天在码头的时候,我记得还在的。应当是从码头回来这一路上掉的,如今天色尚早,先生的坠子颜色并不显眼,如果幸运的话,说不定我们往回走着找找,还能找到。”
商别云还在犹豫:“要回观澜街,万一碰到那小二,岂不是麻烦。”
丛音又想找坠子,又怕被官兵抓,一时间表情非常纠结。
程骄安慰二人:“你们只要在街角等着,我去转一圈就是了。昨天我的脸上都是脏污,再说只是在店门前的街上找一找,不用进店,不会被认出来的。”
丛音两眼发光看着商别云,商别云迟疑了半晌,答应下来:“反正也要去洄娘那里,只是稍微绕一下路,那便走一趟吧。”
三人商定,便出了门。先是在梨林里找了一趟,无果,便沿着昨天的路线一路找过去,直奔观澜街而去了。
暴雨一停,虽天色尚早,但街上已经能见到零星的行人了,离观澜街越近,丛音的神色便越紧张,走到街角的时候,任谁看到,都会觉得这丫头定是来做什么亏心事的了。
商别云不敢让她再走近,于是便在街角处停了下来,嘱咐了程骄几句,与丛音留在了原地,看着程骄拐过了街角,朝着酒馆的方向走去。
陪着哆哆嗦嗦的丛音在原地站了约莫盏茶功夫,程骄还没有回来。商别云微微蹙眉,在心里计算了一下程骄走到码头再折回来的时间,心头有一丝不太好的感觉浮上来。
商别云不清楚那感觉是什么,只是一股直觉一般,他又等了片刻,内心有一丝焦灼浮上来。
丛音一边警惕地看着越来越多的行人,一边问商别云:“爷,他咋还不回来?”
商别云刚想开口说话,丛音突然惊呼:“呀,他不会找到了坠子,捡着跑了吧!值十金呢!谁能不动心!”
商别云为自己的丫鬟的脑袋叹了口气:“你看他一行一止透出来的贵气,哪里像个贪坠子的小毛贼了?他要是图财,昨晚你睡得呼噜震天响,他直接把咱宅子偷空了跑不行吗?”
丛音嘿嘿一笑:“嘿,我就瞎猜猜,”却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一惊,在自己怀里跟袖子里乱找:“说到宅子,我钥匙呢?我钥匙呢?爷你记不记得我锁完门把钥匙放哪儿了?不会是……他偷了我的钥匙,把咱俩诓在这里,折回去搬宅子了吧?!”
商别云看着她瞎翻,心里咯噔一下,心说别真让她说着了,那以后这张老脸可往哪里搁。
一个声音突然在丛音的背后响起:“你放在衿子里了。”
丛音被唬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程骄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就站在她背后。
程骄指了指丛音腰间:“出门的时候,我看到你放在这里了。”
丛音往腰间一摸,果然摸出一把钥匙。主仆俩相视,都尴尬一笑。
程骄也不知道听到了多少,倒没显出生气的样子来,也没有提起坠子的事,只是神情非常严峻。
他看着商别云,开口有些艰涩:“先生……”
商别云看着他的表情,心中那点子不明不白的感觉,连成了一片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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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馆门口两侧站了两个押着刀的官兵,门前围着几个早起来海边赶潮的渔民,窃窃地聊着什么。
商别云三人便站在这群渔民之中,没有相互交谈,神色肃穆,便有些显眼。
丛音没有害怕,因为程骄已经打听过了,那些官兵并不是听了小二的报官才来的。
正在此时,一名仵作打扮的年轻小哥,突然从酒馆中冲出来,扶着门框,大吐起来。
门前站着的渔民吓了一跳,其中一个渔民与旁边的人说道:“也怪不得他受不得。我听说是二赖发现的,他早上来打出船酒,正好见到那小二趴在窗边的桌子上,他以为是那小二喝多了酒睡着了,上去叫他,谁想到一动小二便翻倒在地上,脸露出来,被人割了舌头,挖了两只眼睛——早就断气了!”
第7章
听到这种话,程骄跟丛音控制不住,双双露出骇然的表情来。
商别云倒没什么反应,他只是看着吐得七荤八素的小仵作,皱了皱眉,以袖掩口,朝丛音看了一眼。
丛音将脸上的表情缓了缓,趁那仵作好不容易吐完,将身子直起来来喘气的功夫,走上前去,一付痛惜震惊的语气:“这位小哥,死的可真是这家店的小二?”
仵作回过脸来,看着年纪十分小,额头上一层密汗,嘴唇颜色也十分苍白。不过长得十分清秀,像个姑娘,一开口,声音也温温柔柔的:“姑娘为何发问?”
丛音垂下头来,声音涩咽,泫然若泣:“我家主子爱吃这家的小菜,常遣我来买,这家的哥哥不嫌我是丫鬟下人,爱与我说笑,还常常送些小点给我吃。我……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被人挖眼割舌……走得这样惨……”
小仵作手足无措,支支吾吾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面前的小姑娘,虽未开口说话,可脸上为难的表情,却算是坐实了小二的死状。
商别云向前踏了一步,程骄伸出手想拦他,犹豫了一瞬,又将手缩了回去。
丛音也上前一步,握住了小仵作的手,声音没有控制好,听起来有些急切:“人什么时候死的?除了眼睛跟舌头,可有致命伤?他生平情况可调查过了?情杀?仇杀?或者是图财?”
小仵作叫她握着手,急得耳朵都红了:“这个……致命伤是有的……姑娘先放开我……还没查到那么仔细,店里的银两就那么放着,看起来没动过,奇怪的是,反倒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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