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骄乖乖应着,却没有去,走到书案后面,兴致勃勃地看起画来。
那案上放着一幅没画完的海上瀛洲图,只用浓墨点了礁石,还没有画水。只不过从点点墨色中,也能看出下笔者笔力深厚,不输名家。
商别云见程骄兴致很浓,开口问道:“会丹青?”
程骄盯着画点头:“学过,画得不好,远不及这位。”
商别云鼻子出气:“切,文人酸气。就画了几块儿破石头,能看出什么好来。”
又突然来了兴致,挺身站了起来,扒拉程骄:“起开起开,海上瀛洲,重点当然是海了,看爷给你露一手。”
程骄面露窘色,似乎是觉得未经允许动主人家的画是不敬不礼之举,但见商别云兴致勃勃的样子,又似乎与主人十分相熟,便没有说什么,只默默站到了商别云身后。
商别云将大袖草草撸到手肘处,随便选了支尚有余墨的笔,在水里浸了浸,在墨毡上试了几次颜色,举止之间倒颇有几分样子。程骄见他的大袖从手肘上一点点滑下来,眼见着就要扫在一滩墨里,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袖口的那块布料,索性便站在了商别云身后,替他抓着衣袖。
商别云浑然不觉,调到满意的浓淡之后,屏气凝神,腕悬于纸,便要落笔。程骄也屏住气,侧着头盯着。
过了片刻,笔尖上慢慢凝出一滴淡墨,微微颤抖着,马上就要落到纸上,晕成一片。程骄忍不住看了商别云一眼,他仍然盯着面前的半幅残画,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落笔的意思。
“你今天要是毁了我这一幅,可要买十只簪子来赔我。”
商别云一惊,手下不由得一抖。程骄一直盯着笔尖,眼见着那滴墨从笔尖上掉了下来,滴在了画中的礁石上,晕开了一团。
他心中忐忑,朝身后望去。
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一个女子,穿着烟色的衣裙,肩上松松地搭着月笼纱的小褂,头发松松地挽了个髻,碎发烟云一般笼在两颊,眼中一片水色,脸颊还微微红着,像她的声音一样,透着一股子睡意未消的韵味。
程骄见过不少美人,可没有一个像眼前的这个女子一样,让人像着魔一样,挪不开眼。
那女子看到了程骄,忽然像见到什么新奇玩意儿一样,眼睛里的睡意瞬间消了,也顾不上自己的画了,跑到了程骄身前,一笑露出一只虎牙,显出几分娇俏来:“这就是你昨天声讯说的小孩子?”一边说一边捏程骄的脸,回头对商别云说:“好俊啊。还这么粘你。”
程骄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还拽着商别云的袖子,忙撒了手,脸一直红到脖子,躲着女子的手。
商别云背着手,把背后书案上的画悄悄往手心里攥,面上不动声色:“洄娘,昨天我只与你大概提了一下,今早来的路上碰到些情况,可能要与我昨天与你商定好的有些出入了。”
程骄心中一动,竖起耳朵听着。
洄娘从他身侧探头看了看,把画从他手心里拽了出来:“小气死算了,让你赔我十只簪子而已,能花几个钱。”
门口传来盘子咯哒咯哒响的声音。丛音端着托盘进来,盘里放着几碟点心,愣在门口。
商别云连忙解释:“不能不能,洄娘开玩笑呢,不会真让咱赔的。”
洄娘对着丛音笑得很甜:“哎呀小丛音,又见面了呀。”又踮脚拍了拍商别云肩膀:“要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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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音坐在茶案旁的地上,地上摆了一溜碟子,她一手一个点心,嘴里塞得满满当当,没等咽下去,又去拿下一个,仿佛要把那十根金簪,从点心上吃回来。程骄爷站在茶案旁边,看她噎得直翻白眼,看不过去,倒了杯茶给她。
唯二的两个椅子叫商别云与洄娘坐着。商别云用着那个油玉的茶杯,里面的茶已经冷透了,也没动一口。他将昨天到今天发生的事细细说给了洄娘听,洄娘听得两眼炯炯,听书一般。
洄娘听完全部,托着下巴发呆,紧紧皱着眉。短短时间内听到这么多事情,确实需要消化一会儿。商别云拿起面前的冷茶喝了一口,等她慢慢想。
洄娘突然回头,对着程骄:“你把裤子脱了我看看。”
程骄手里的杯子瞬间碎了,茶水浇了一鞋面,他也顾不上,转头错愕地看着洄娘与商别云。
商别云耸耸肩,对他做了一个“你看吧,我就说是理所应当”的表情。
洄娘仍不解:“我还没见过混种呢,看脸跟我们也没什么区别嘛,真的连尾都没长?”
商别云喝着茶点点头。
洄娘啧啧称奇:“厉害厉害,”又突然想到什么一样,拍了拍程骄的头:“别难过,别自卑,残疾也没什么的,反正我觉得挺好,我还挺羡慕的。”
只要不让脱裤子,说什么都行。程骄低下头,乖乖让拍。
商别云放下杯子:“好了,这些都是细枝末节,当务之急,还需要你与我走上一趟。”
洄娘欣然答应着:“没问题啊,正好我憋在家里好多天没出门了。你等我会儿哈,我弄弄脸。”
说罢便站起身来,往茶案对面的桌子那走去。程骄这才发现,对面摆着一张桌台,桌上放着一面铜镜,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之所以现在才注意到,也是因为这张桌子与屋内的其他摆件比起来,实在是太不显眼了。她说弄脸,难道这便是妆台?可是也太素淡了些。便是寻常人家不爱打扮的姑娘,起码也有两盒香粉胭脂。难道是她本就天成容颜,不爱这些?
正如此想着,洄娘坐定之后,便喊道:“淼——淼!别吃了!我要出门!”
淼淼这次倒来得快,一只手提着一个铁盒,另一只手抹着嘴,一路小跑着过来:“来了姑娘。”来到妆台前,将铁盒放下。
洄娘给手指哈气,擦了擦淼淼嘴角的油。淼淼顾不上道谢,从衣襟中掏出一只毡布的厚手套带上,拉开铁盒下层的抽屉,原来那里面存了一屉的银炭,还燃着,冒着红光,抽屉一拉开,房间里的温度都隐隐上升了。
淼淼拨了拨炭:“我跟厨房说了姑娘今天可能要出门,他们新烧的。”说着关上了下层的抽屉,拉开了上层的。那里面摆着一个铁老鼠一样的东西,底是一个三角的铁片,上面是一个拱形的铁条,像是把手一样。
淼淼将手套摘下来递给洄娘,洄娘戴上手套,将那铁片提了起来。
程骄看得一头雾水,看了看商别云与丛音,一个看着书案,一个低头看着脚尖,不像有什么奇怪的样子。却见洄娘用手背贴近铁片,试了试温度,然后对着铜镜,面无表情地将铁片按在了自己脸上。
程骄惶然站起来,腿撞到了茶案上,喉咙中咯咯作响,却发不出别的声音。屋子里传来皮肉烧灼的焦糊味道,程骄惶然四顾,商别云仍看着书案,丛音还是盯着脚尖,淼淼垂首半蹲在洄娘身旁,收拾着铁盒。
仿佛是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到的幻境,那个言笑晏晏的女孩,正面无表情地,对着镜子,用烧红的铁片,为自己梳妆。
洄娘将铁片从脸上撕下来,脸上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她举着铁片,对着铜镜看着自己的脸,左右端详,像是刚刚完妆的小女儿,揽镜自顾,看得十分仔细。
正看着,像是突然想起房间里有客人在,突然回过头来,用一张血肉模糊的脸,笑着对着不知道谁问:“正好你俩今天在,快给我看看,这次弄的,跟以前一样不一样啊?”
第9章
丛音的头垂得更低了,商别云倒是回过头来,在洄娘的脸上细细地看着:“形状好像差不多,不知道疤痕结起来之后会怎么样。”
洄娘高高兴兴的:“形状差不多就行,反正也没有人仔细看过我的脸,有点小差别不要紧。淼淼给我上药吧。”
淼淼答应了一声,将铁盒提到了门外,回来后从妆台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青花的小瓷瓶与一个玉碟,从瓷瓶中倒出些药粉在玉碟上,又取了一个小巧的刷子,将药粉轻柔地涂在洄娘脸上。
洄娘缩着脖子去抓淼淼的手:“疼疼疼,好淼淼,再轻点嘛。”
淼淼放下刷子,从衣襟里掏出一颗麦糖塞在洄娘嘴里:“姑娘再忍忍,马上就好了。”
洄娘含着糖就不闹了,坐在椅子上两只脚晃来晃去的,一副很满意的样子。
淼淼继续将药粉细细地在洄娘的伤口上涂着,第一遍药粉全跟脸上的血肉融到了一起,刷子也被血浸满了。淼淼换了一把刷子上第二遍药,这时刷子上的血迹已经很少了。淼淼还是又换了一把刷子,上第三遍。之后又取出一个精巧的银镊子,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商别云看着她俩撇了撇嘴。闲着也是闲着,他去翻画筒里的画,挨个展开看:“有没有画废了不想要的,让我顺两幅走。”
洄娘拍着桌子就要回头骂人,被淼淼瞪了一眼,没能成功,还被捏住了脸,只能含混骂道:“呸,堂堂大男人,老黑我一个小姑娘的东西,好不要碾。”
商别云全当听不见,挑了两幅画得极好的大写意山水,拿着走到丛音身边,扔在了她怀里:“走的时候记得带着。抱好别弄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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