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昀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酒的缘故,听见他这淡淡的一个字心里莫名其妙就有些烦躁:“所以你把这事情跟我说干什么?到我这里来扔下一句话就走了,如果你日后出了什么问题,这责任我当不起。”
房顶上沉默了一会,没人说话,宋昀脑子里只有他自己刚刚说出去的话,像是回声一样荡来荡去,四周又安静,所以显得很刺耳。
荡着荡着,他脑子里激灵了一下,突然有一种瞬间醒了酒的感觉,意识到自己抓着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一时间有些局促,刚想开口说点什么搪塞过去,结果殷怀忽然往前迈了一步,直接站到了他面前。
殷怀缓缓道:“名义上是真的有很多朋友,但是名至实归只有你一个。”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宋昀,很认真,不躲不闪,没有一点遮掩。
“来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我在哪,想让你能找到我。你不需要承担责任,因为这全都是我一厢情愿。”
殷怀的目光沉沉,逐字逐句把这些话说出来,宋昀刚刚想的说辞一下子被卡在了喉咙里,然后甚至还不等他想清楚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胸口的一颗心便十分突兀地狂跳起来。
“你有很多朋友么?”殷怀问完,安静看着他
宋昀摇头,如实回答:“没有。”
殷怀笑了一下:“只有我一个?”
宋昀努力收敛了一下心跳对嗓音带来的影响,佯作风轻云淡地点头:“可以这样说。”
殷怀用一种柔和到令人发慌的眼神长久的看着他,好一会儿,他深吸了一口气,伸手用手背在宋昀脸上轻轻蹭了一下:“后面还有一个问题,等我回来再问你。”
第77章 回溯(五)
后面的几天只有宋昀心里有些七上八下,日子还是很安静。
但是在第二天夜里,情况发生了一点改变。
从入夜开始山上就下起雨来,宋昀睡着的时候还觉得雨声喜人,半夜却忽然在一种压抑的邪气里惊醒过来。
外面风大雨大,但窗缝里透进来的却是一种滞重沉闷的腥味,像是山洞里的死水。
宋昀掐指算了算,雨早该停了,微观视域里现在山上夜空已经是月明风清。但从半山腰开始,有一片浓重的邪气,黑雾一样绕在山上。
排场很大,是来挑事的。而且邪气很重,微观根本看不清楚雾气底下的情况,摆明了是要他出去。
宋昀穿好衣服,用了一道避水咒在身上,不急不缓开门走了出去。
前一脚宋昀刚站在院子里,后面院门就被叩响了。
宋昀没动,垂在袖口里的手指轻轻朝外晃了一下,院门便自己晃晃悠悠敞开了。
头顶邪气遮天,宋昀也没点灯,开门的时候院里院外几乎混混沌沌黑成了一片。宋昀眯了眯眼,这才看到远处站着一道人影。
好像生怕被看见一样,昏天黑地里那人偏偏也是一身黑,而且还站得远,胸膛以下遮在灌木丛里,浑身上下能看见的只有一张脸。
而且敲开门之后这个人什么也没做,就是像块木头一样在远处杵着,没有阵法没有暗器,唯一跟宋昀有接触的只有视线。
如此低调的做法跟瓢泼大雨、大雾遮山的排场十分不搭边。
虽然直觉里知道有危险,但此情此景宋昀多少还是有些疑惑的。
他上下打量了一回不远处站着的那个人,从姿势上看不出什么要攻击的迹象,而且他似乎感觉到这个人的视线一直都没变过,始终盯着自己的眼睛。
挑事的排面都拉开了还这么放不开手脚,其间必定有诈,可是他一时半会还不知道诈在哪里。
宋昀手里捏上符纸,视线迎着他看了过去。
能感觉到有兴奋有愤怒有杀意,但都不够浓,好像不是直接冲他来的。
宋昀一时间甚至有些怀疑这位是不是在去挑事的路上忽然在自己这里停下来想讨杯水喝。
两人静默无言对峙了片刻,忽然对面的人不屑冷笑了一声:“他还真告诉你了。”
宋昀楞了一下,这句话其实很隐晦,里面没有一个明确的指代,但几乎是听见这句话的一瞬间,他就很明确的意识到,是在说殷怀渡劫的事情。
刚刚对面的人用读心术的时候他一点感觉都没有,让宋昀多少有些震惊,他捏了捏手里的符纸,对方下一步要做什么他还不清楚,这句话是激将也未可知,所以当下不冒进还是上策。
然而对面的人并不跟他继续纠缠,转身便要往山上去,笼罩在院子上方的阴云随之收敛,涌动着向上升腾。
这显然不是做戏的范畴了,这种拍开门先警告一下再转出去拿武器的举动的确把宋昀绕得有点懵。
他立马追了出去,一道敕令符扔出去前面立马接连三道闪电,可罩在黑雾里的那人避也不避,几乎是贴着闪电的芒焰三步跳上一段矮崖,瞬间消失在了山中密林里。
这只妖似乎还到不了像殷怀一样霎时间就能将身影消失无踪的地步,宋昀立马纵身追了上去,他对周围山行水势都稔熟于心,想赶在他从山里出去之前把人拦下来并不算难。
殷怀渡劫所在的地方在西北,想要过去必然要经过山上“一线天”一样的断崖。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一线天”一西一东,宋昀刚好堵到他。
那个人在对面站下,盯着宋云看了一会,又看了看地上金闪闪的阵印:“我可以从上面过去。”
宋昀点了点头:“可以试试。”
对于自己的阵法,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对面的人又盯着他看了一阵子,站了下来。
宋昀大概知道这是在读自己的所想,也不躲避,甚至有点无所谓地看了过去。
他甚至不太介意对面的人看清楚自己布阵的思路是怎样的,因为这阵是死的,一旦成形,交由天地阴阳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如果对面是殷怀他心里可能还要嘀咕一下,但现在这种情况宋昀心里还是很有信心的。
半晌,对面的人阴沉开口道:“这是我跟他之间的瓜葛,跟你没有关系。”
宋昀点头表示理解,“只要不是今天,你们两个见面怎么打怎么斗我都不管。”
那人盯着他看了一会,然后转身似乎要下山。
“不从这里走我也还会从别的地方拦你。”宋昀没动作,就是站在原地看他:“只要在这座山上,我都能拦得住。你可以试试。”
那人迈出去的脚步缓缓停下了,转身来看他。
“他把这事情告诉我了,出了事情责任都在我身上,”
宋昀没等他开口,手中印光一闪,霎时间对方背后突然耸出一堵石刃
然后才淡淡道:“所以今天我这一关,恐怕你是过得也要过,过不得也要过的。”
这是他早先就在山里布下的阵,能借山中龙脉来用,这种几乎无尽的岁月压制,如同天地阴阳一样不可破灭。
所以尽管维持时间不长,但宋昀对于这一步能带来的结果信心满满,何况现在这种情况只要稍微拖延一下,给对方的压力就已经足够了。
果不其然,对面的人看清石刃的瞬间,便一改常态,一直笼罩在上空的邪气瞬间全都被他收进体内,如此大体量的邪气包裹下完全看不到那人的身影,宋昀只能看到眼前一团巨大的黑气以一种令人惊骇的速度翻腾滚动,仿佛一团沸腾的墨。
纵然眼前的阵法已经不受他管控,宋昀还是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符纸,感觉情况不是很妙。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下一秒那团黑雾便突然爆开,罡劲邪风直逼面门。
宋昀眯了眯眼,就看见朦胧中出现了一道古怪的影子,笔直的站在对面。
他费了不少时间才意识到自己面前站着的影子并不是人,而是一只巨大的蜈蚣一样的毒虫,半截身子直立着,几只前足蜷抱在胸前,剩下的“脚”鳞次栉比收在身侧。
宋昀不由吸了一口冷气,感觉身上寒毛瞬间全部立了起来。
不等他回神,那只蛊虫便一头扎进阵印之中,继而迅速一掉身,在阵中印芒大盛的一瞬间前半段身子扬起,前肢已经搭上了旁边的矮崖,然后将腹尾疯狂一甩,居然断下两截困在阵里,奇长的身子瞬间借力搭过矮崖钻进一片黑云中不见了踪影。
宋昀根本没想到他能使出这种疯招,震惊之下急忙收起手中印诀,掠身架起云头紧跟在那只蛊虫身后直往西北方向去。
殷怀告诉他的地方在西北七十四险峰,离这里近千里,傀儡用一道风便能送达,可人想去却不是那么容易。
三界之中除了飞禽之族天生有翼可以随心所欲,长距离飞行,不管腾云驾雾还是御风御剑,对于剩下的所有物类都是劳神费力的修为考验。宋昀尤其头疼这一项,何况还是这么远的距离,但前面的那人显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刚刚才断了一截腹尾,现在即便躲在雾气里不露真身,明显能觉出他并不轻松。
宋昀恍惚中甚至有点佩服他,这一路不远千里跋山涉水,甚至不惜自断腹足赌上性命,就为了报仇。
还是攀折花枝的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