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昀首先感觉到的就是门外串进来的冷风,然后才看见门边站的人。
“有法会路过贵宝地,特留残步来看你。”殷怀站在门口文绉绉地拽词。
像他这样的大妖是不可能怕冷的,但是偏偏一身打扮十分合节气,暗褐色的兽皮氅在后面冰天雪地里衬得很打眼,寒风里兽毛浮动,带出来的光泽如同锦缎,愈发衬得殷怀一张脸意气风发风流倜傥,很有点仙风道骨出尘绝俗的做派。
狐狸大概都能有这么一顶奢华的大氅,宋昀心想。
但是他现在寒毛倒竖,很没有心情欣赏眼前的雪景仙人图。
于是在外面的人继续开口得瑟之前,宋昀冲他摆手,简洁道:“进来,关门。”
殷怀有点不解,但还是扬了扬眼楣依言照做,关门进来之后十分自然随意地解了大氅,旋身坐到他对面来:“怎么?这么好的天气没兴致……”
话没说完,殷怀皱了皱眉:“你怎么虚成这个样子?”
宋昀:“……”
“手。”殷怀说着指了指桌面。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解释,宋昀干脆把带伤的一只手给伸了过去。
殷怀的本意是想替他搭一下脉门,结果他刚拉起袖管,就看到了露出来的一节清瘦的手腕当中,不偏不倚就在灵脉的位置上,有一块明显还很新鲜的伤疤。
伤口规整干净,但是看上去就是伤得很深的样子。
宋昀适时把手翻了个面,把手腕背面洞穿的伤疤也展示了一下,然后把手收了回去。
“所以你这是碰巧伤得这么规整,”殷怀随着他的动作抬起眼来:“还是有什么独特的闭关秘法?”
宋昀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下:“山下闹妖毒,给他们用了点。”
除了眉眼间的一点倦怠,宋昀轻飘飘地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平静到一点神情的波澜都没有,好像这事情发生在某个遥远的陌生人身上,好像那种抽筋剥骨的感觉他一丝都没有体会到一样。
殷怀盯着他看了一阵,修士的金血跟妖的金丹差不多是一种东西,这种跟身家性命搭在一起的办法绝对不是平日里治病救人该用的。中间一定还有些其他的事情,不过宋昀不太想说就是了。
隔了一会,他才重新开口,问:“上次我送你的那东西呢?”
“还在这……”话已出口宋昀忽然想起什么,赶忙解释:“上次太急,忘了带药,又不方便回来拿……”
殷怀摆一摆手,笑了一下:“就是想借来用用,在你这正好。”
宋昀有些讪讪地清了清嗓子,指一指墙边的书架:“就在你旁边,三层上,摆上去还没动过。”
殷怀起身去取,拿在手里又转来问他:“你这样子,怎么不用?”
“我这样子还不至于,”宋昀笑了一下:“说好是拿来治病救人的。”
殷怀听他说完,碧元枝在手里随意转了一圈,抬眼冲他散漫一笑:“那我就先拿来救个人吧。”
宋昀大概能猜到他要用这个来干什么,可推脱的说辞还没想好,殷怀手里一整截碧元枝眨眼就已经被升腾起来的狐火烧成了灰。
宋昀:“……”
殷怀坐回对面,瞥了一眼宋昀下意识虚掩杯口的手,然后把掌心的一抔灰烬全放进了自己面前的水杯里,往他面前一推:“喝了吧。”
宋昀:“……”
但是他觉得还可以挣扎一下,于是试探着拐弯抹角地找说辞推脱:“……你觉不觉得,这样有点浪费了么?我再调息几天身子就能好得差不多……”
殷怀十分真诚地摇头:“不觉得。”
“……”
房间里尴尬地沉默了一阵,最终宋昀还是从善如流地端起面前的水杯灌了下去。
就他现在这个样子,被用傀儡术控制着灌下去肯定更不好看。
殷怀十分满意,起身去一旁拿了大氅似乎是要出门。
宋昀瞧着他的身影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转开视线,有些生硬地开口道:“咳,多谢。”
殷怀转身来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眼神里多少有些调侃的意思,看得宋昀有些不自然,然后为了显得自然一点,他又半开玩笑地往后加了一句:“……今次算我欠你的人情。”
本来按照惯例后面应该是殷怀说几句客套话,然后出门,结果偏偏这只大妖不太走常理的那一套。
“你的东西你自己用了,欠我什么人情?”殷怀反问他。
“……”宋昀有点后悔刚刚自己为什么要追上那一句废话。
然后他便眼见殷怀一脸狡黠走上来,手里大氅一抖,将他整个裹了进去。
“??!”宋昀还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殷怀便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状似沉痛并且无可奈何地道:“不过如果是的确非常想我欠人情,我也不好拒绝。”
说完便潇洒转身,迈步往门边走。
宋昀气结半晌,最后在殷怀推门之前很罕见地提高了音量:“衣服!”
殷怀推门头也不回:“忘下了,过几天回来拿。”
“……”宋昀感觉殷怀出现的这一刻钟比让他再放一盅金血还让人头疼。
碧元枝毕竟是带着仙草头衔的,效果自然拔群,宋昀喝下去之后昏昏沉沉睡了两天,再睁眼就明显感觉到灵脉变“实”了。
他试着动了动,果不其然身上虚滞倦怠的感觉减轻了许多,人也有了精神,这么多天一来还是头一回起床的意愿这么积极。
宋昀起来之后把房间里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把厚一点的棉被也收了起来,现在他内力平实了许多,夜里也不再像前几天一样怕冷了。
殷怀前几天莫名其妙扔在他这的大氅也被他收在柜子里,今天看到,宋昀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看着忽然鬼使神差一样伸手在如同锦缎的兽毛上轻轻摸了一把。
刚把手放上去的时候触感很扎实,手底下的感觉也的确像缎子一样又滑又凉,但扎实的兽毛下面还有一层柔软细腻的绒毛,很快就有暖融融的温度从手掌下传了上来,好像真的是一只动物一样,让他禁不住又摸了两下。
然后宋昀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有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赶紧阖上了柜门。
也不知道是大病初愈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宋昀一上午都有点走神,在桌前坐着的时候总会记起来那天用的是殷怀的杯子,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别扭让他一早上愣是一页书也没看进去。
宋昀最后还是决定不跟自己过不去,放下书出去透透气。
前几天下的雪不小,院子里半尺厚的积雪到现在也没怎么化。他这经年没什么人来,上次来的那位还不是走寻常路的主,所以院子里统共只有殷怀在门前留下的半趟脚印,剩下的就是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下雪之后空气清澈,从山林里吹来的风并十分柔和,带着一种说不清楚的清甜味。宋昀不由深吸了一口气,清亮的感觉一路从肺腑直上灵台,瞬间精神的好像换了个人一样。
正在门前心旷神怡,宋昀忽然感觉半空中有些异样,然后就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纵下云头,落在了自己面前。
“看来是好了不少。”殷怀说着往前迈步,经过宋昀身边的时候从袖管里掏出来一样东西塞给他:“刚好,我又给你带了一根。”
说完便十分自然地侧身掠过他,直接推门迈进了房间里。
“……”宋昀站在门外有点恍惚,一时间感觉在对比之下好像自己才是来做客的一样。
他低头看了一眼刚才那人塞给自己的东西,一截干枯的树枝,中间一节在阳光下晶莹剔透,仿佛上好的翡翠……
宋昀急忙跟进房间里:“你怎么……又带来一枝碧元枝?”
殷怀此时已经坐在桌前给自己倒好了茶,听见声音转过脸来看了他一眼,然后风轻云淡地解释说:“简单来说,给你赔礼。”
宋昀:“???”除了一头雾水,他还有点好奇为什么每次这只大妖出现的名目都不一样。
殷怀看了看对面的座位,示意他坐过来详谈。
宋昀只好坐过去。
原本他以为殷怀要说的无非是些弯弯绕绕斗嘴寻乐子的东西,结果他刚坐下,殷怀便直接切入了主题,而且表述十分简单明了:“山底下的妖毒是我带来的。”
“……???”宋昀一时间被震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殷怀不以为意,抬眼看了他一眼,问:“知不知道浮山?”
宋昀点了点头。
往南三千六百里,海上有浮山,不属于三界任何一域,山上无人,只有仙草奇花不计其数,可以随意采撷,是修真界人人向往的洞天福地,只不过浮山在海上虚无缥缈,真正到过的人少之又少。
“浮山上不知什么时候上去了一只蛊虫,靠着山上仙草结出金丹成了妖,现在占山为王把那些花花草草全看起来了。”
“不久之前南边有法会,我去的路上路过,就下去顺带折了一截碧元枝。没想到那厮就跟我结了仇,追着要我还他。”殷怀说这些的时候明显能听出语气里的不屑。
他说完顿了顿,抬头看了一眼宋昀,轻描淡写地继续道:“你在山上见到我的时候,我刚跟那东西斗法没多久,只不过那他身上带毒,受伤之后用了阴招保命,趁我毒性没过,躲进周围浅山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