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怀也看了一眼自己胳膊上的伤,嗤之以鼻:“这点小伤。”
“我给你看得时候可不觉得是小伤,伤口很深,而且有毒,”宋昀说着看他一眼:“这么快就好了?”
“那倒不至于,”殷怀眼弯弯,“不过多亏你的药,早点化形还是没什么大问题。”
宋昀很清楚自己给的就是些普普通通祛毒的草药,眼前这个人生龙活虎的态势显然不是正常疗效。
宋昀想了想,忽然记起来昨天下雨,顺手把院子里晾的几味药收进柴房里去了,里面就有他误打误撞采到的仙草:“你用了我的岩灵芝。”
殷怀咧嘴一笑:“借来用用,改天还你。”
宋昀摆手:“天生地养,用了就用了,本来也是拿回来给人治病的。”
殷怀抬眼看他,盯了一阵,勾唇角笑了一下:“那就当欠你个人情,改天来给你还礼。”
殷怀离开之后过了大概半月,天气更凉了些,宋昀下山去城里买些东西,顺便帮人看病,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向晚,结果才进院门,就看见一道修长的人影从房里推门走了出来。
殷怀靠在门边抱着肩膀看他:“今天想来还礼,结果太不凑巧,生生等了一下午。”
“……”宋昀僵在门边反应了几秒,然后才大致明白过来:“实在是抱歉……”
他舌头还没捋直,对方便摆了摆手:“我是来给你还礼的,你道哪门子歉。”殷怀说着完笑了一下:“只不过等了这么久,有点口渴,还得讨你一杯茶喝。”
“自然自然,”宋昀说着赶紧把人让进房间里去,招待了一壶好茶。
他是散修,性格淡漠但并不拘束,这种情况下并不吝于开口,于是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直到夜幕四沉,殷怀推开茶杯理了理衣服坐直身子,从袖管里拿出一包锦布束起来的东西放到宋昀面前,“还礼。”
宋昀看了看他,有点迟疑地伸手把外面的锦布解开,才掀开一角,一段有些干枯的树枝露了出来。
“这么小心干什么,又不咬人。”殷怀说着伸手过来,从锦布里抽出那段“枯枝”举到灯下,火光晃了两晃,宋昀看到那条枝干的正中心,有一道翠绿色如同翡翠一样的晶体。与此同时,还有一股雾气一样柔和但包裹性极强的特殊香味,在火烤的作用下迅速充满了整个房间。
这是一截葳元枝,是草木精灵修成之后脱壳留下的枯枝,少说也有上万年的修行,能消无妄之疾,是正经八百的仙草,不知道比他的岩灵芝高出多少。
宋昀有点错愕:“……你拿这东西当还礼?我哪里担待得起。”
殷怀不以为意:“什么担待不担待,放在我那也是放着,还不如让你拿来治病救人。”
“再者也是跟你交个朋友,”殷怀说着便站起身来,散漫笑着对他摆一摆手:“时候不早,走了。”
殷怀这次离开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出现,宋昀的日子一如既往的寡淡,直到初冬一场雪之后的清晨,宋昀迷迷糊糊还没睁眼,就听到外面似乎有敲门的声音。
他反应了片刻,接着又听到了几下拍门声,外面有人试探着喊他:“道爷?宋道爷?”
他向来不锁院门,这几下拍门估计已经把院门推开了,还能这么懂规矩的,显然不是悍匪;而且喊得这么市侩,也不会是山精野怪。
宋昀披衣坐起来,从旁边窗户里往外瞄了一眼,几个穿着皂青短打的小厮在院门口探头探脑。
这幅打本一看就是山下殷实人家的家丁,这么早跑上山来八成是因为家主得了急症。
宋昀很快收拾妥帖,推门走出去。
为首的一人见到他立马眼前一亮,快步迎上来:“道爷,这么早来扰您清梦,还请您见谅。”
他一边说一边引着宋昀往外走:“但小的们也是无奈,我们家里的小少爷前几天突然恶寒,都已经烧了两天了,城里郎中流水一样请了个遍,都说蹊跷无能为力,迫不得已家主才让我们上山来请您。”
说话时候宋昀就已经被他带着到了院外,那家丁指一指门口停着的一乘轿子冲他哈腰:“道爷,兄弟几个早就备好了,您上轿?”
宋昀摆手打断他:“你先说说你家小少爷的情况,我看看拿什么药去。”
那小厮听他这样说面露难色:“道爷这个我们也不知道啊——我们进不了里屋,只听管家说是高烧不退,让我们赶快来请您……”
见宋昀沉吟,打头的那人急得不住搓手:“道爷,药不药的没关系,城里的药铺府上的臻品该有的也都有了,您还是先上轿吧,万一晚到一会小少爷出什么差池小的们实在是担待不起。”
“您就先跟着我们去府里看看情况,实在不行小的们在把您送回来拿药,道爷您看……”
看他们一个个着急地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也来不及多想,迈步上了轿。
抬轿的几个家丁年轻力壮,宋昀才上轿甚至还没坐稳,几个人已经撒腿狂奔起来,下山到城里不过一炷香时间,很快轿子落地,一个管家打扮的中年人迎了上来:“宋道长,清早就去打扰实在是失礼,但是无奈家里小少爷实在病的厉害,还得烦请您先跟我去厢房,茶马上就给您端过去,礼数不周还请道长担待……”
宋昀摆手打断他:“不打紧,还是先看病,带路吧。”
宅院很大,他跟在管家身后往里进院走,府上经过各种布置打造出来的风水很不错,但在跨进里院厢房的时候,宋昀隐约感觉有点不对劲。
厢房中间的床前围着几个丫鬟,不断用冷水给那孩子擦拭额头降温,见宋昀过来,纷纷低头闪到一旁。
床上的孩子最多十一二岁,一张脸烧得通红。宋昀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又俯身将他的胳膊从棉被里拉出来,搭在脉门上试了试,面色有些阴沉。
刚放上手的时候额头确实很烫,但是停留时间长一点就会感觉到下面的凉气,脉象也很不稳定,最重要的,这孩子脉门和眉心上都有一段黑气,像是妖毒,而且还在向下扎,宋昀试了试,用内力根本没法把这东西逼出来,而且受到扰动之后这段黑气向下钻的速度又加快了几分。
他搜肠刮肚想了几个法子,但又担心这么小的孩子可能经不住他用咒阵折腾,正着急,忽而记起来殷怀给他的那截葳元枝,兴许是该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管家,我得回去一趟,有药没带来。”宋昀说着转头去看身后的管家,这才发现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
“管家?”宋昀觉得奇怪,起身才到门口,门外便有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哭天抢地扑了进来,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道爷!求求您!救我小儿一命吧!”
宋昀吓了一跳,急忙弯腰想要把人拉起来,就见后面跟上来一个中年男人,一样进门就扑在地上一跪不起:“道爷,求您救我小儿一命,”
“我回去拿些药就回来,你们先把路让开。”任凭宋昀怎么拉两人就是不肯起来,那妇人甚至爬过来抱他的腿,宋昀不明情况,被两个人闹得脑子里嗡嗡乱响,又急又气刚好看到管家跟上来,一时气不打一处来,低叱道:“管家,这怎么回事?我得回山上去拿药,哪有时间在这里耽搁?!”
“道长,再上山一趟耗时费力,再说拿回来的药也不能立竿见影,我们小少爷已经烧了三天了,孩子哪能受住这个……”那管抬头畏畏缩缩看他一眼:“还求道爷您行行好,来点药到病除的方法,您要什么,尽管跟老爷夫人开口就是了……”
“你说的这是什么东西……”宋昀压着心头无名火想先把脚下跪着的两个人扶起来,结果他刚伸手,就被那中年男人一把抓住了,切切哀求他:“道长,我们知道您是仙家,身金体贵,只要您能救我小儿一命,千万金银但凭您张嘴!”
宋昀敛眉,伸手想把他推开:“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结果男人急忙又把他另一只手也抱住,魔怔了一样继续叫:“不图荣华富贵没关系!没关系!我们家也算有点钱产,我们可以给您塑生祠!倾家荡产也要给您奉香火!百年不断!只要您能救救我小儿!”
宋昀是真的恼了,手上掐诀一催真气直接便把抱着他的两个人震开半米左右,他一拂袖,冷声喝道:“为人父母如此关键时候哭天抢地有什么用?我缺的是药材,回山取药之后便救你儿性命,还不快让开!”
那两人被震开之后愣怔了片刻,房里迅速安静下来,宋昀刚要迈步出门,那妇人忽然爬跪起来,将头重重往地下一磕。
“咚”得一声,听得宋昀一激灵:“你这是干什么?!”
“求道长大发慈悲,赐我两滴金血,救小儿性命!”那妇人的哭号声在阴冷的房间里显得愈发撕心裂肺,仿佛每个字都是带着血从咽喉哽嗓中生生剥出来的。
第74章 回溯(二)
宋昀不由吸了一口冷气。一来是因为这妇人的声音,二来是这句话实在有点令他心冷。
修士的确有金血,也的确可以救命。但所谓“金血”,其实是灵脉里的灵修,这夫妇二人开口要两滴看似是沧海一粟,但宋昀少说二十年的修为都凝结在里头,真给他这些,无异于抽筋扒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