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这次的进宫,裴叙没让段宁沉随他一起。 野心勃勃的雍王选择扶持不成器的二皇子,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多半是自己想要坐上那个位置。 有封地的亲王若非皇帝允许不可轻易入京,包括他们的子嗣。此番雍王世子借四皇子生辰进京,显然是另有谋划。 皇帝提出不管雍王世子打算干什么,他们都要找个理由,将其扣留在京城,作为人质。 兵权大半都掌握在裴叙手中,倒也不必怕雍王会狗急跳墙,会反。怕只怕雍王使计,挑拨离间,叫裴叙与皇帝离了心。 为此,皇帝慎重地向裴叙发誓,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猜忌忌惮他。 或许,“猜忌”也才是人之常情。 想来皇帝早就已经猜到现在掌控江湖武林的人是谁了,所以一直以来也不过问,也不干涉,偶尔还会相助。朝堂上,军队之中也全部都是裴叙的人,只要裴叙想,他就随时随地能够将皇帝取而代之。 纵然皇帝常说自己不适合这位置,这位置应该是裴叙的,但谁又知道他心中真实怎么想?就算他现在心口一致,人心难测,难保未来不会发生改变。再说,前太子落到那份田地,裴叙也是参和了一脚的。 所以尽管身体已经康复,裴叙仍是坐的轮椅。他将自己对未来的计划告知了皇帝,言道自己身体不佳,恐寿数将近,解决了朝堂的麻烦后,就将卸任,回封地休养生息了。 皇帝表示了震惊与叹惋,却还是答允了下来。 与皇帝谈完后,裴叙回了王府,与段宁沉一道去了地牢,见被抓起来的荀葭。 荀葭身穿夜行服,被五花大绑在铁架上,身上遍体鳞伤,是被严刑逼供了一番。然而他的意识仍是清醒的,一听到动静,就立马抬起了头,眼瞅着与定王并肩站着的段宁沉,他沉闷的神情就瞬间被刻骨的仇恨给取代。 “段宁沉!” 段宁沉抱着手臂,心情甚好地吹了个口哨,“哟,这不是荀兄吗?别来无恙啊!” 狱卒将沾了血的供状交给了裴叙,段宁沉也凑过去看。 荀葭与段宁沉本是同为臭名远扬的邪道中人,现如今一人沦为低贱的阶下囚,另一人则是风风光光地站在当今并肩王身旁。 这前后对比,叫荀葭又想起自己频频遭打压的缺月楼,神情越发扭曲,见段宁沉与裴叙挨得近,想到昨晚看到的场景,他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朝着裴叙道:“定王殿下,段宁沉在床上将您服侍得爽吗?我的活也不比他……” 话还没说完,段宁沉就冲了过去,几拳砸到了他的脸上,直叫他鼻血横流,牙齿掉落,满嘴血沫,说不出话来。 段宁沉仍不解气,照着他的肚子又来了几拳,力道极重,铁架都摇摇欲坠。 “好了。我有些话想问一下他。”裴叙清清冷冷的声音叫他收了手。 段宁沉深吸了一口气,叫心头的燥郁平息了下来,在水缸中洗了下沾了血迹的双手,转身走到了裴叙身旁。 裴叙从袖中取出了手帕,递给了段宁沉擦手,一面看向了呕出了酸水,鼻青脸肿的荀葭。 “你说叫你来监视定王府的是二皇子?”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二皇子,也没准是三皇子,四皇子呢?” 当初跑去和荀葭谈合作的是前太子的人,他伪装成了雍王的人的样子,后来此事似乎是被雍王知晓了。在前太子被一锅端了以后,雍王索性顺水推舟,继续利用荀葭了。 不得不说,被重复利用的荀葭不可谓不惨,然而这荀葭似乎是铁了心跟着皇家的人混了,仿佛咬住了这渠道能叫自己东山再起。 只是被抓进了定王府,荀葭注定是没法活着出去了。想来荀葭也是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他不至于对背后的人多么忠诚,总归是合作关系,所以轻而易举地供出了背后的人。 一旁的狱卒一鞭抽打到他身上,叱喝道:“王爷问你话,你老老实实回答!” 荀葭恨恨地啐了一口血沫,“该说的,老子都说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反正老子这次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 裴叙将状纸整齐地放在了桌面上,不咸不淡地道:“你可知道,‘雍王’手上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能救你父亲的药?为了激化你与我们的矛盾,是他派人将你父亲给杀了。谁知你缺月楼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费尽浑身解数,也没法伤我一根汗毛。” 荀葭双目圆瞪,拼命挣扎,难以置信道:“这不可能!” “你值得我骗吗?”裴叙睨了他一眼,“之所以一直没有处置你,是因为你缺月楼太弱了。莫说是要我亲自出手,就连轻岳教都能轻而易举地将你们摧毁。” 段宁沉这时恰到好处地开口道:“只要王爷一声令下,我就立刻带人灭了缺月楼!” 荀葭的目光挪到了段宁沉身上,怒吼道:“段宁沉,你别得意!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呵呵,我在进京前就已经同亲信说了,如果我在一个月之内没有音讯,所有缺月楼人不惜一切代价攻打轻岳教。” “你可知道我缺月楼控制了多少市井之人?你轻岳教又有多少人?呵呵,就算是我死,我也要扯下你一块肉来。” “还有你与定王之间的事,我早就告诉了二皇子。你完了!你以为你会有什么好下场?二皇子他是未来的皇帝,他……” 段宁沉还要去揍他,裴叙抬手拦住,淡淡地道:“看来你是被他骗,还浑然不知。二皇子哪里是未来储君,他已经时日无多了。”说完,没等荀葭反应,裴叙便拍了下手,示意可以将人给处斩了。 狱卒怕荀葭再说些不该说的话,拿布堵了他的嘴,将他从铁架上解了下来。 这时,段宁沉道:“小叙,不如将人交给我来处置吧。再怎么说,我也和他是老仇人了。” 裴叙看了他一眼,应道:“好。”
第一百五十三章
老实说,在地下赌场事件以前,也就是得知荀葭和人做交易,要杀裴叙之前,段宁沉对荀葭还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 两人的行事作风非常不同。尽管段宁沉手上也沾了不少人命,但是都仅限于是别人先招惹的他,可荀葭手上沾的全是无辜者的命。光是这一点,两人就注定不会成为朋友。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们也算是同为邪道阵营,都是正道的眼中钉,也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不过,荀葭想要杀裴叙,就让两人彻底被推到了对立面,此后段宁沉只想着如何不遗余力地对付荀葭。 现在,段宁沉之所以把荀葭从裴叙手中要走,一来是荀葭方才口出污言,辱了裴叙,旁边还有那么多王府的侍卫在,就算裴叙不在意,他也不可能不在意,二来是荀葭提到“荀葭死后,缺月楼的人将不遗余力地对付轻岳教”。 缺月楼的成分,段宁沉大致了解。就是利用赌局来控制市井中人,洗他们的脑,让他们唯缺月楼所用。 今年武林大会之前,武林盟与官府合作,来了一场肃清,将不少地下赌场都一锅端了。只是目前仍不清楚有多少百姓始终是被缺月楼给控制的。 若当真如荀葭所说,各地将会有暴乱,无论是对他轻岳教,还是对裴叙,对朝局,都会有大影响。 他把荀葭给带到了京城的分堂地牢。 “段宁沉,你一江湖中人做朝廷的鹰犬,你迟早会……” 段宁沉道:“你老老实实把缺月楼在各地的分布告诉我,我可以酌情将你给放了。” “呵呵,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荀葭嗤笑,被绳子五花大绑的他脸朝着地面,狼狈至极,他又阴阳怪气地说道,“能上定王的床,你……” 言语刚一出,只听剑出鞘的声音,随后一柄寒气森然的剑插在了他的眼前,过于锋利的剑气将他青肿的脸划出了一条血痕。 段宁沉蹲在了他面前,手握着剑柄,阴恻恻地说道:“你再敢说这种话,我会毫不留情地杀了你。缺月楼的情报,我大可自己去搜集。” 荀葭感觉到了令他毛骨悚然的杀气,望着眼前宛如换了一个人的段宁沉,凭着多年刀口舔血的硬气,他不甘示弱地与段宁沉对视,说道:“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对定王那种人动真情,但他对你,恐怕只有利用吧?” “用不着你来管。”段宁沉站起了身,将插入了地面的剑给拔了出来,将它横在了荀葭脖颈之上,居高临下地睥睨他,道,“这是我给你的机会。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总归只要你敢拒绝,这剑将割破的是你的喉咙。” 荀葭却是临危不惧,脖子顶着剑刃,狂笑了起来,“你将我害到如此田地,还想要从我嘴中得到情报?哈哈哈哈,做你的春秋美梦去吧!老子就算是死,也要和你拼个鱼死网破!” 段宁沉凉凉地道:“你就在这里嘴硬吧!恐怕现在的缺月楼已经被人接管,彻底脱离你的控制了吧?要缺月楼进攻我轻岳教的,不是你,而是另有他人吧?” 荀葭的笑声戛然而止,难以置信道:“你,你……” “破绽已经很明显了。”段宁沉道,“若非如此,你身为堂堂楼主,又何必只身一人独自来盯梢呢?而且你是故意被定王府的人抓到的吧?为的就是向定王透露二皇子的情报,以报势力被夺之仇,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 主要还是因为荀葭的举动过于矛盾。 荀葭既然恨段宁沉入骨,又在定王府门前看见裴叙与段宁沉亲密,却还是轻而易举地,有意无意地在裴叙面前透露了那么多信息。就连“缺月楼将攻击轻岳教”也给说了,这不是给他们时间提前应对准备吗? 所以段宁沉敢确定,与他相比,荀葭大抵还是恨二皇子更深。 这些,既然他都能想明白,那裴叙肯定也推测得到。裴叙毫无犹豫地要杀荀葭,想来是给荀葭给痛快,间接感谢他提供的消息了。 只是段宁沉心中还没有底,是以想要在荀葭嘴中将情报进一步问个清楚。方才裴叙还说,荀葭的父亲是被“雍王”的人所杀。想来荀葭对二皇子一党的恨意愈深。因而,段宁沉有八成的把握能从荀葭嘴中问到情报。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荀葭就有些犹疑了,“你说的当真?我若说了,你真的可以放了我?”尽管是怀着死志来的,但谁又不想活下来,换取东山再起的可能呢? 段宁沉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恩。我还可以说服定王,不追究你。如有违背,我天打五雷轰。” 他既发了毒誓,荀葭便没有顾虑,将缺月楼相关的情报全都说了出来。 一旁有人奋笔疾书,将他说的一字不落地记了下来。 据说,荀葭原本的死忠亲信都被杀了,其余人也投了雍王的人的麾下。荀葭假意也投了雍王,继续坐着楼主之位,却是已没了实权,稍有不慎就可能面临杀身之祸。 半个时辰后,记录者将写好的一叠纸恭敬地呈给了段宁沉。 段宁沉随手翻看了一下,将纸折叠好,放入了怀中,随后提剑一挥,将荀葭身上的绳索给斩断了。 “你既然把情报都告诉了我,那我也守誓,将你给放了。” 段宁沉翘腿坐在椅子上,瞧荀葭脸上经过了目瞪口呆,难以置信,欣喜若狂等神情的转变,随后,荀葭勉力从地上爬了起来,看也不看段宁沉,便朝着门外踉跄地走去。 段宁沉看着荀葭的背影,心中默数了二十个数,随后慢悠悠地站起了身,将手中的剑抛掷出,直接贯穿了荀葭的心脏。 “段……你……” 段宁沉大步流星地负手往外走,路过他身旁时,稍微顿了脚步,不屑地睨了他一眼,道:“蠢货,我说放了你,又没说不杀你。”说罢,他正欲离开,忽而又想起一茬。 他将剑给拔了出来,踢了一脚荀葭的身子,叫他翻了个身。 此时,荀葭还没完全气绝,双目圆瞪将他望着,嘴张着,发出了濒死的喘息声,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段宁沉一剑斩向他的下身,血迹在他腿间渗透开来,荀葭却连惨叫也发不出来了。 “下辈子,生得嘴巴干净一点吧。否则也不至于连具全尸也留不住。” 段宁沉随便将剑扔到了他身上,抬头一望,见周围的下属皆噤若寒蝉。他也不在意,说道:“随便找个地方将他给埋了吧。” 出了分堂,段宁沉神情立变,仔细检查了下自己身上的衣服,苦恼发现衣摆处还是沾染了血迹。 他唉声长叹,还是准备去买件新衣服。 于是他转了道。 然而还没等他到裁缝店,他就眼尖在人群中看到个熟悉的人——是上次在皇宫见过一面的四皇子。 对方身着常服,打扮就是个普通贵公子的模样,他身旁还跟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青衣少年牵着马,后面跟着数名侍卫,满身贵气,看着身份也不低。 四皇子看上去不太愉悦,几度欲脱离他走,后者显得有些无奈,就跟在他身旁。 段宁沉眼珠一转,悄然跟上了他们,运起真气到耳朵。 两人走了一阵,在四皇子又试图转身离开时,青衣少年忽然将马交给了一名侍卫,拉着四皇子进了小巷。他的侍卫都守在了巷口。 不过这些都难不倒段宁沉,他绕了一段路,悄然跃上了房顶。 “这是我父王的决定。”青衣少年说道,“再说,去年,我是相信你,才将刺杀定王叔的事告诉了你,结果你转头就向定王叔预警。我父王知道这件事后很生气,还是我劝他没有找你算账的。” “所以,我还得感谢你咯?我堂堂皇子,还得依仗你这个世子?”四皇子阴阳怪气地说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次进京是为的什么。还以给我贺生辰为借口。与权力相比,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情谊又算得了什么?” “阿峰!我是当真看重与你的兄弟情的!你信我,我日后定不会亏待于你!” 此话像是戳中了四皇子的怒点似的,他咆哮道:“我才是皇子。你只是一个世子罢了!既然你支持我二皇兄,那我们就是敌人。你不必再找我了!” 说罢,他怒气冲冲地拂开拦在巷口的侍卫,快步离去了。 屋梁上的段宁沉迟疑了一下,还是待在原地,盯青衣少年。 青衣少年定定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最后长叹了一口气,对侍卫们道:“不得将此事告知父王!”否则有他们把柄在的四皇子怕是活不成了。 “是。” 青衣少年出了小巷,段宁沉也跳下了屋梁,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向了他们。 少年从侍卫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了马。段宁沉分明看见他的右手虎口处有一颗黑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