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瞧旁侧有商家在卖酒,寻常酒家都是一整坛子的卖,这儿倒是新鲜,竟是只卖一碗酒,同一个人不多卖,独独一碗,那酒味奇妙,远处闻着香气扑鼻,凑近一闻却是香气全无。
“这是何酒?”
“明目酒。”
鬼五爷随其跟来,掏出五文铜钱放在了小贩的桌上,端起其中一碗递于羽书,“虽说酆都处处都是鬼魂邪祟,但七月半不同,七月半通门敞开,枉死城中的白灵都回于世间,找寻各自挂念之人。喝了明目酒,凡人就能看见归来的亡魂,一碗酒可见半时辰,明目酒不可多饮,酒中带有毒性,若是超过一盏便会有性命之危,所以只卖一碗,虽然公子不需要此酒,但此酒味道怪异,是世间少有,可尝个新鲜。”
羽书接过酒盏,抿了一小口,其酒水入口甘甜柔化却在咽下喉之后变得苦涩难喻,一盏饮尽后,味蕾之中甘苦反复,果真是奇妙,他本是想让北云容也来尝尝看,然而回头却是不见他与栾木二人的身影。
“他们已经走了。”
“走了?”
“判官大人每年来人界都要去姚虚,今年应是也不例外。”
“是吗?”
羽书收回视线,随口应答了一声,心里却是有所埋怨,走也不告知一声。
两人在酆都内转转悠悠地闲逛了一会儿,见过了各式古怪,羽书觉得有些疲累,于是二人行至长街尽头的易居里休歇下来。
易居里的人都是些新面孔,想来以前的人都已是寿命尽了,鬼五爷让下人在房间里点了一盏香油,泡好了茶水招待,羽书瞥见房内的矮桌上放着一盘棋,那棋子的摆放位置,羽书都记得,那是自己当日与鬼五爷未下完的最后一局。
棋盘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棋子,几乎没有空隙之处,其表面上未下完,实则早已是黑子死局,正是羽书当年输掉的最后一局。
“鬼五爷莫不是将那日的棋局保留至今?”
“当然不是,我只是想着公子要来,心中激动,又回想起了那局棋,将其摆放好了而已。”
“少有人能胜我,五爷倒是高手。”
“当时可真是不容易,为了赢公子一局,不得不全神贯注,不敢有半分走神,又为了赢这一局,我失了好多宝贝呢。”
羽书笑笑,在矮桌前跪坐下,将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分类别开,捡入棋盏之中,“反正闲来无事,五爷可有心再来赌棋?”
“只求公子莫要把我这易居搬空了才行。”
鬼五爷又在香炉之中添了点香料,随后才跪坐在对方,掸了掸棋盘上的尘埃,鬼目面具下目光狡黠,不知在盘算什么。
第171章 番外 故人相聚
羽书执起黑子落下,刹那间忽觉头脑昏沉,眼前棋盘似乎有所浮动不稳,他定了定神,喝了口凉茶,方才觉得好受些。
怎会如此?难不成是酒劲上了头?可也不过才饮酒一盏而已,怎会醉人呢?
“公子可是觉得有所不适?”
羽书轻揉了下太阳穴,复觉安好,于是摇摇头,但这酒醉得怪异,时而清醒时而又昏沉,棋局也不知是如何下的,只知浑浑噩噩间便是过了三局,也连输了三局,之前因为应诺了赌约,于是交出了三根鹤羽,但后来实在是有所撑不住,羽书便提议终止休息。
鬼五爷见他着实难受,于是将人扶到了床上休歇,羽书额间已有细汗渗出,五爷唤来下人端来了一盘枣糕与热粥。
“许是饥肠饮酒坏了身子,吃点东西垫垫可好?”
然而一口热粥还未咽下去,羽书只觉恶心,转身便给吐了出来,他脸色苍白难看,见他状况严重,鬼五爷将香炉里的香料取出熄灭,又将门敞开透了透风气,此举过后没多会儿,羽书便觉清醒不少,他坐起身缓了口气,厉声问向床边人。
“我似乎不是饮酒导致,你在香炉里加了什么?”
“不过是寻常香料。”
“我本是没事儿,为何一闻到香味便觉头晕,香味没了,我也便安然了?”
鬼五爷低头轻笑,倒了杯凉茶递于他,羽书狐疑地看了眼,没有接过。
“放心,不过是寻常茶水而已。公子会觉得晕眩其实不仅仅是因为香料,而是因为你喝了明目酒,之前我已是说过明目酒带毒,其中有味原料恰好可与我香料中的文茎混合成迷药,所以才会如此。”
“五爷这么做,难不成就是为了赢几局棋?还是说,另有所图?”
“当然是另有所图。”
羽书看见鬼目面具下的那双眼睛透出一丝诡谲,默然与之对视。
“鬼五爷是聪明人,想来早已是知晓我身份才对。”
“公子是指你是仙君一事?”
“是。”
“我当然是早有所知。”
“既如此,五爷还觉得斗得过我?”
“斗不过,一开始便是没有胜算,正如这棋局。”
鬼五爷将手中的茶杯放在了旁侧的木桌上,“当年那局棋若不是因为公子心中有所绊,我又怎可侥幸赢得?”
“五爷就如此想要赢我?还是想要我手中的鹤羽?”
“都不是。”
羽书抬眼看向他,只见鬼五爷扬唇一笑,“我想要的是公子。”
“五爷在说笑?”
“公子当真以为我将你当年相赠的鹤羽压在了仓库之中?我其实一直保留在身侧,我虽算是半个鬼神,但并不是寿命无穷,本是打算将其珍放到命尽气绝之时再用,可奈何百年如此难熬,终是没忍住想要见上公子一面,可我又不甘心就此一面,便是耍了点手段,以借机赢得更多的鹤羽,只是不成想这迷药甚是厉害,竟是惹得公子这般难受。”
“你目的只是为此?”
“是。”
尽管鬼五爷答得干脆,但羽书不太相信此人所言,“若只是如此,你大可以向我直接讨要,何必这般费尽心机?”
“我直接讨要,公子就会直接给吗?”
这反问倒是让他哑口无言,确实按照他的性子来说,断然是不会给的,可他又不太相信此人目的如此简单,鬼五爷似乎看穿了羽书心思,起身行至矮桌前跪坐下。
“公子又当真以为这棋局是我今日重摆放好的?我若是说着棋局我从未动过一子,并日日擦拭打扫不让其沾染尘埃,公子相信吗?”
羽书闻言,略感诧异,他不知鬼五爷此般行径到底是何意思。
“鬼五爷想说什么?”
“我向来喜爱这世间的稀有之物,越是珍贵我越是喜欢。而公子不就正是这世间少有?而且还独此一个,是跨越三界都找不出二者的真正稀世之物。”
“所以五爷才想要我?”
“公子可以这么认为。”
羽书扬起嘴角露出一丝不屑,他向鬼五爷凑近几分,伸手摘下了他的面具,将那下方血红的疤痕暴露出来,玩味般地看着那双坚毅的眼睛,“五爷这易居似乎小了些,并不能容下我呢。”
鬼五爷随即出手抓住了羽书的手腕,气势不减地逼近过去,“公子难道不可以屈尊纡贵,在此将就将就吗?”
两人对目而视,互不相让地较量着,羽书从未遇见过有人这般直白地对他表露心迹,他颇觉新鲜,在仙界也待得无聊了,倒不如学学某位散仙也未尝不可。
就在羽书分神之际,鬼五爷趁机将人压倒在床上,一吻而下,他凝视着那双宛若星辰的眼眸,身下人仿若眉黛含笑,未有推就分毫,这唇齿交缠间像是一局棋,伺机而动又进退交错。
短暂纠缠过后分别,羽书未有言语,鬼五爷轻柔拂过身下人脸颊轮廓,附身在其耳畔,“公子可能告知我真名?”
羽书微微一笑,随即一阵狂风浮起吹散了盘好的青丝,迷了眼眸,而风定过后鬼五爷再睁眼相看,发现床上人已是负手站在了门前。
“下一次五爷若是能堂堂正正地赢我,我便告诉你我真名为何。”
说罢,晃眼间,羽书幻作了无数白羽消散而了无踪迹。
鬼五爷起身又将身边香炉点燃,放荡不羁地斜靠在长椅上,青丝散乱在胸前,左手拿着一颗白子把玩,右手将怀中的三片鹤羽拿出,翻来覆去细看了个遍,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他将手中白子随意扔在了棋盘上,撞乱了其他,倒也无关紧要,反正迟早都会有下一盘棋。
而远观千里之外的两人,从酆都启程过后很快便是赶至了姚虚,栾木带着北云容偷偷潜入了挽岚之中,自之前变故,从止去世,庄华魂灭过后,门派上下推由唐丰未继位掌门,而唐丰未天性正直严谨,这些年内将挽岚管理得井井有条,名望颇高,而之前门派内所定下的须捉百鬼才可入挽岚的规矩改为了考察品性,凡初衷不良者、生性不善者、德育欠佳者皆不可入门派。
栾木也不知来过挽岚多少回了,轻车熟路地去往了后园的一所偏地,那里树荫遮蔽,晚上若是月色不好,根本难以察觉竟是有立有两所墓碑在此,墓碑前已插有燃尽的香烛和几盘贡品,似乎已有人来祭祀过了。
栾木走进,拂了拂墓碑上的尘灰后便从腰间取下葫芦酒壶,将其中酒水洒在地上,随即自己又喝了一口,似乎觉得有些寡味,又伸手拿起墓碑前的酥饼咬了一口,嘟嘟囔囔地说着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