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算命的,偶尔买卖些小古董,为了生活嘛。”他学着郁枭的口气道,一晃一晃地模样让他看上去更加欠揍。
但是这份有恃无恐一直持续到郁枭注意到了架子最角落里的小狐狸,并且蹲下身来和它对视大概几秒钟。
几秒钟之后,狐狸和道士都从他眼中看到了想要摸摸的欲望。
“那个不能碰!它是邪物!”道士当即把怀里的酒坛子一松,跳起脚来惊叫道,酒坛摔碎的声音和道士的叫声成功阻止了郁枭即将伸出去的手。
郁枭抬起头,愣了一下后摇摇头道:“没事,我辟邪体质。”
“不行!你在我这儿摸它可是要连累我的!”道士急急忙忙地冲到他身边,抓着他的两个手腕避免他去碰那只狐狸。
刚刚流逝的几秒钟,无疑是珞珈狐生当中最煎熬的几秒钟之一,从前他需要费多少心思才能换来将军的摸摸,如今近在咫尺,他却只能憋着,还险些没忍住,探着脖子凑上去。
“那我能买回去吗?这个做工实在太完美了,就像是真的狐狸一样。”郁枭反手抓住了道士的两只手,真诚地发问道:“不瞒您说,我特别喜欢白狐狸,我小时候被一只狐狸救过,但那时候我没见过狐狸,还以为它是只白色的狗。”
“您还是请回罢,这个真的不能卖,我家祖传下来,和我的命数挂钩,今儿个要是让您拿走了,没准儿明儿一早我就横死家中了。”道士板着脸把自己的手腕挣脱出来,一边嘟嘟囔囔地给他往外推。
“那大师有没有其他的破解之法,可以商量这个钱不是问题,我真的很想要……”
“你在家排行第五,家里有四个哥哥一个姐姐,是青阳城里数一数二的权贵世家,要我在多说一点吗?”
郁枭脸色瞬间就僵了,“你怎么知道?”
“我算命的,但您今儿个老实回去,我保证嘴严。”
道士朝他和蔼一笑,又道了声晚安,便毫不留情的合上了门。
他倚在门后多待了一会儿,直到确认了屋外的人已经离去了,才扭过头知会了那装摆件装傻了的狐狸一声,却没想到自己话音刚落,屋里就爆发了一阵叽叽喳喳的声响。
珞珈兴奋地从架子上滚下来,肚皮翻上来,四条脚底脏兮兮的蹄子在空中胡乱地蹬着,那叽叽喳喳的声音就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在此之前,道士从来没想过狐狸的笑声竟然是这样的可怕。
他走过去,从怀中摸出一柄扇子,操着扇子骨在狐狸的脑门上敲了一下,满地打滚的小狐狸就变成了一个满地打滚的裸奔少男。
“大人你听见了!将军说他喜欢我,他还记得我!他看见我帮他拦住了那辆撞过去的车,他知道的他都知道!”
“清醒一点,不是你被他追着满大街跑的时候了,你怎么惹着他了?”
珞珈一听,脸上难得的喜悦顿时就烟消云散了,瞬间耷拉着脑袋愁眉苦脸道:“他干坏事被我撞见了,要杀我灭口,你说我怎么这么倒霉,我见了他三次了,一次印象比一次印象遭。”
“你丫活该。”
道士给出了自己饱含建设性的意见。
第63章 《燕南山》(一)
道士看着他时悲时喜的疯癫模样,心中的那个结不由得再一次浮现上来,他自己如今也理不清当初放这只狐狸下山究竟是对还是错。
如果在它头一次下山时,自己加以阻拦,现在的它或许早就飞升成了某个地方的小狐仙儿,而不用留恋辗转于这本不是它该来的地方,被世事强行打磨成市侩圆滑的人样儿。
“披上了人皮就拿自己当人看了?你是只狐狸,你懂什么叫爱吗?”
见他还没沉闷多久就从悲伤的情绪里蹦出来,专心致志地陷入“将军喜欢狐狸”的喜悦当中去,叽叽喳喳的直叫道士忍不住泼他冷水。
“知道呀!狐狸怎么了?狐狸也是有配偶的,一辈子只有一个,而且一方伴侣离世之后,另一方是会殉情的,不像那些臭男人三妻四妾的,”他说着不由得小脸一红,支支吾吾道:“其实我之前忍不住的时候,偷偷用过将军的身子,他知道以后特别生气,追着我跑出去二里地,当时我就在心里发誓,我要一直一直对他好,可惜他听不懂我的话,还是很生气,估计是把我当成那种不负责任的公狐狸了。”
道士听着他的叙述,眉尾忍不住颤了颤,“你确定他生气是因为这个吗?”
“不然呢?”珞珈仰着脸反问他。
*
被道士拖着从小破屋里扔出来之后,珞珈气呼呼地沿着巷子找了好几圈,都没有看到自己来时身上穿的那件红旗袍,最后只得灰溜溜地钻洞回了家。
身上很脏,他又不喜欢洗澡,再加上疯跑了一晚上累得很,不过看着自己干干净净的床铺终究是没狠下心扑上去,仿佛将军会在下一秒揪着他的后颈毛,嫌弃地给他扔下去似的。
他绕进了梳妆台子下,把自己团起来,拿尾巴当被子盖。
可能是当人当习惯了,如今倒还有些睡不得这硬地板了。
经了几日的阴雨,第二天终于是个难得的大晴天,竟然还有些秋老虎回来了的势头。
太阳把狐狸的尾巴尖烤的很暖,珞珈半梦半醒的从桌台下面挪蹭出来一点,把自己整个暴露在阳光里。
他白天嗜睡,一晒太阳更甚,直到屋门被人从外面敲得轰轰作响,他才一惊一乍地从尾巴里冒出脑袋,甩甩脑袋开始化人。
“小楚啊,小楚你在里面吗?我是梦姨,你屋里有没有别人啊?我现在方便进来吗!”
梦姨怕是要把他的房门当成锣鼓敲,最后也是等不及他的答复,备用钥匙串在隔着门板哗啦哗啦响了几声,屋门就被她给打开了,惊得珞珈猝不及防地磕到了桌角。
“哎呦,我的小祖宗啊,你这是上哪浪去了,怎么弄成这样了!”梦姨也顾不得他穿没穿衣服,慌慌忙忙地拽着他两条胳膊,把人从桌下拖了出来,“身子还行吗?梦姨没跟你商量就给你接了个大客,人已经在楼上等着了,你快去洗洗,等会直接上去。”
珞珈睡了太久,醒来之后整个人也是蔫蔫的,像一块任人宰割的鱼肉,随便梦姨如何拖他,不配合倒也不反抗。
“我实在太累了,梦姐……”他软这嗓子撒娇,细长的小腿悄悄勾住了桌子腿。
“梦姨也心疼你,但今天这个你得去压压场子,这官儿爷出手太阔绰了,方才赏的就够你唱一年戏挣来的了,姨不骗你,真的是货真价实的金条啊!”梦姨激动地语无伦次,直接松开了拖着珞珈的手,从胸里摸出一根金条来,逗狗似的放到珞珈嘴边,“来,咬咬,真的是金条啊!”
不过她就舍得在珞珈面前晃一下,随后就送到了自己的嘴里,宝贝得不行。
珞珈看着她嘴里那根金灿灿的东西,说不心动是假的。
他昨天没能得手,曲四说得那柄破佛刀保不齐已经流入青阳的市场,不论真假他都得抢下来做第一手判断,可惜他现在兜比脸干净,难得来了个人傻钱多的,他得好好捞一笔。
“而且姨悄悄跟你说,今天来的这位爷叫晁利安,听着好像没什么名气,但人家是留洋回来,在德国吧,读那叫什么格来着的军校,昨儿个一回来给了军衔,现在是副司令身边的红人。”
这话一出,珞珈原本混沌的视线都变得灼灼起来,他伸手抓着梦姨的肩膀,异常坚定道:“我去!”
“我叫人给你烧热水,快去洗洗再一件漂亮衣服。”梦姨情绪比他还要激动,“旗袍选个短的,能把屁股盖上就行,多露点大腿出来。”
*
而此时此刻被那梦姨吹得天花乱坠的晁利安本人,正双目无神地坐在老爷车的驾驶室里,脑子里时不时回放着刚才走过的香艳长廊,什么婀娜的舞女,什么温婉的茶娘,不过这些全都与他无关。
无关不说,他还要苦兮兮地蹲在车里盯梢。
那个对他进行了惨无人道的迫害与剥削的恶人,却能舒舒服服地躺在半身长的红木长椅上,两条长腿不讲究地搭在扶手上一晃一晃,哼着听不出来是啥的曲儿,聚精会神地修着他的指甲。
直到门被轻轻叩响,继而向两边敞开,为首的男人卖力地扭着腰进来,他才舍得把视线从手上一开一会儿,只见进来的那人,手上的长烟枪娴熟地转着,细长的狐狸眼半弯着,像极了民间话本里吸人魂魄的野狐狸精。
不过野狐狸精在看到他脸的那一刻,脸也不笑了,腰也不能扭了,烟枪也不转了,遭雷劈了似的愣愣地看了他三秒钟,转身将身后即将跟进来的小妖精往外一踹,顺势又将手里的烟枪一扔,怕那人爬起来揍他似的,极快地摔上门反锁起来,盯着古铜色的门闩深吸了两口气。
“扭啊,刚才不挺能扭的吗?”郁枭瞥了他一眼,便又继续修起了指甲。
他本来就是来找他的,能自觉清场当然是再好不过了,给他省了不少事情,却没想到自己眼看还差最后一个小指就修完了,那个蠢货竟然猛地助跑,腾空扑到他身上来。